“客官,渡口到了。”
随着老艄公手中竹篙“托”的一声抵住岸边,船舱里钻出一个身着淡青长袍,外罩深青夹袄的青年。他跳上了岸,一边将手拢在嘴边哈气,一边用力地跺着脚,大声抱怨道:“这京兆府的天,可未免也太冷了。”
那老艄公听了,哈哈一笑道:“客官是从南方来的吧?今年的天气就算不错,往年到了腊月中旬,这渭水多半已经冰封,客官便想渡河,也不易了。”
那青年心中一动,问道:“船家,今日是哪一天了?”
那老艄公道:“前儿刚过腊八节,今日啊,腊月初十了。”
这青袍青年掐指一算,面露喜色道:“这行程,和当初预计的倒是差不多。”又指着渡口西南边的商道问道:“老丈,去长安是走这条路吧?这路程还有多远?”
“对喽,就是这么一条旱路往前,走百来里路,便到长安城了。”
这青年,正是琅琊四侠中的“青风疾”易飞廉。他此次离山,乃是奉掌门谷听潮之命,前去都城长安探听朝中局势。
当初易飞廉与冷知遥回山之后,谷听潮得知皇家有启用宿将、重振禁军之意,而广陵王在扬州一番动作,亦是颇显智略,所谋非小。
这谷听潮不同于寻常江湖武人,素怀兼济天下之宏愿,当年身在四方盟时,他曾参与平乱,亲眼见过藩镇战祸对百姓的荼毒,当真是千里饿殍,十室九空,因而对四方盟寄予厚望。
只可惜西平王致仕之后,推思堂遭到裁撤,四方盟又回到建中年间三部监察使共决的状态,但北陆、南苏两家家主陆续仙逝,继任者陆千乘、苏远来对维系此盟均兴趣寥寥,行事敷衍,谷听潮空怀雄心,却也无可奈何。
而现如今,太子这一系有个英明睿断的广陵王,将来朝廷或能重新振作,也未可知。但朝中形式复杂,倘让宦官俱文珍一系掌住朝政,对百姓则拼命搜刮,对藩镇却勾结忍让,那这朝纲只恐一日暗似一日,大唐百姓,更要深陷水深火热之中。这中间天差地别,实不可等闲视之。
琅琊剑派虽只是一个偏居东南的武林门派,无力左右朝局,但倘若广陵王一系真是值得结交的盟友,提供些许助力,也是义所当为。
本来,易飞廉下山月余刚刚回归,该当好好歇息,另派他人出马。可是谷听潮遍观门派诸人,往往都醉心于武学一道,谁也没有兴趣掺和朝廷的闲事;更何况修武馆一战之后,广陵王和易飞廉已有交情,若换了旁人前去,又要多费些周折。
于是谷听潮沉吟再三,仍将此事托付给易飞廉。易飞廉倒也深孚师望,痛快应承了下来,这一路上紧赶慢赶,先沿陆路向北,又从水路经黄河、渭水逆流而上,终在腊月初十这一日赶到了东渭渡口,距离长安,已不过百里之遥。
易飞廉与船家会了渡钱,信步走在岸边,只见举目莽苍,视线内沃野连片,只尽头处高山连绵,将偌大个关中环抱怀中。
他正慨叹北地风物豪放,忽的一阵朔风卷来,天仿佛猛的阴了,接着鹅毛般的雪片便纷纷扬扬地飘了下来。
时值二九,天气已是极冷,雪片落到面颊上、钻到脖颈里,化成雪水,更是奇寒无比;再加上腹中饥馁,一时抵受不得。
好在不远处商道之侧,正立着一家酒肆,旌旗在风雪之中猎猎飘扬,恰是个驱寒的好去处。
踏入酒肆之门,身上寒气为之一敛,原来屋内生着火炉。易飞廉精神一振,正待说话,却见掌柜与小二畏畏缩缩地站在长柜之后,低头不语。
他眉头一皱,转头扫视屋中,见楼分二层,下层场中零散放了七八张方桌,却都空着,只靠近楼梯两桌上坐着八人,个个面露精悍之气。
上层中空,四周则是长廊,又沿着长廊置有十数个雅座,其中一个道士模样的面朝里坐着缓缓饮酒,两边雅座中又有七八人或坐或立,个个盯着那道士不动。
易飞廉知道此地不是善地,但他艺业骄人,胆识超群,浑然无惧;再者外面寒风冷雨,哪里去找这等好去处?当下便只咳嗽一声,走到一张方桌旁,拖开一条板凳,朗声道:“店家,有甚么酒?”
那掌柜的半抬起头觑他一眼,连连摆手。
近旁方桌上一人立起,转过身来。这人生着一双环眼,形貌凶恶,走到近前上下打量了易飞廉一番,抱臂粗声道:“爷们在此地有事,识相的还不快走?”
易飞廉斜睨了他一眼,笑道:“爷们在此地也有事。怎么,这里的酒就你吃得,我吃不得?”
那环眼人勃然大怒,“啪”的一掌击在桌上,桌上箸笼蹦跳着倒下,筷子洒满桌面。
那边厢掌柜惊得浑身一抖,小二“噗通”坐倒在地下,面如土色。易飞廉却巍然不动,兀自笑眯眯地看着对方。
二楼上一名黑布包头的大汉道:“这位朋友,飞龙帮与崆峒派在此叙旧,不相干的人士还请回避,免得彼此不方便。”这人脸颊如刀削般硬朗,到下巴处收成一个倔强的方形,看来是这群人的首领。
易飞廉笑道:“方便,方便。你们叙你们的旧,在下狼狈于途,只求喝几碗酒暖暖身子。这外边凄风冷雪,冻得人生不如死,那才是真正的不方便。”
他口中笑谈,心中却暗自疑惑。
原来这飞龙帮和崆峒派都是西陲的大派,当年四方盟分五部十二路,这两派便是隶属于上都监察使的两路,都归由推思堂直接指挥。
飞龙帮先帮主尹霁月与谷听潮是莫逆之交,即便是尹霁月故世之后,两派逢年过节之际,仍有人情往来。
崆峒派名气更大,掌门云天道人虽然孤傲些,但也是武林耆宿,与谷听潮颇有惺惺相惜之意。
在易飞廉的记忆中,这两派之间向来相谐,不知是何时结下的梁子,以至闹到剑拔弩张的地步。
环眼人见易飞廉拒不从命,拔拳便要打去,那首领见了,喝道:“祁三,不可节外生枝!把大门关上,不许旁人再进!”
祁三不敢违抗,应道:“是,帮主!”瞪了易飞廉一眼,摇晃着膀子去将酒肆大门关了。
易飞廉见店家不敢前来送酒,便自去柜头取了酒坛、大碗,又借口要下酒小菜,将掌柜小二两人打发去后厨躲了起来。那十余名大汉也不出声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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