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暮色四起之时,老县丞在署理完今日衙上一切事务在启程赴宴前摘提了一架纱灯渡步来到后衙的一扇门前。倒春寒令门外那所庭院冻在去岁的数九寒天里,这是一座巨大悠古的院落,它在冷光里死寂哀凉。院落正中夯起层高三尺的地台,地台之上是一间破败的殿宇,残破不堪并没有令其损失巍峨之势。院落正中布有甬道贯穿南北,东西又配置偏殿。近殿的地台与甬道旁横七竖八散乱的堆砌着诸多巨大的菩萨力士法相,一块巨大的白玉须弥台斜躺在甬道与地台的衔接处。菩萨力士们的法衣与金身被风雨吹剥得早已失去了当年的华丽,一尊地藏王菩萨半个面颊已被多年的尘土深埋,只存地表一眼睥睨天下众生。显而易见这里曾是菩萨的道场,而今已是佛事凋敝。安东县衙捡的是前明时期一座寺庙的前身加以修整翻盖,保留了后身的天王殿。寺庙的基底又原是蒙元时期婆娑府巡检司治下的一间衙所,每年又兼具达鲁赤花的临时府邸。因为那令人想想便激动万分的初夜权令草原上的王公侯爵们夜夜行乐于此,殿前深土之下是当年不甘受辱冤魂的归处。直到有明一朝这里仍是阴魂不散,为绥靖边关这里便敕建了一座地藏禅寺。地藏王老菩萨也觉的蒙元过于残暴,为警示后人,准了冤魂夜行于此啼怨诉苦。世人不明就理,觉得请来的是位假菩萨,日久这地藏禅寺绝了人迹。安东老衙原本居于城中,道光朝一场海啸与江患同期来袭的水灾令安东县在咸淡水中浸泡三月有余。这年夏秋两季又是大旱引天雷击了衙顶大檩,片刻火势冲天,捱了两日后便片瓦不存。大灾之年急于安抚民心振甫灾民,也顾不得选址重建便捡了这荒庙开锅立灶。一场水灾过后安东城内十屋九塌,这荒废多年的菩萨道场却寸水未侵雄壮挺拔。于是地方上的又开始笃信老地藏王菩萨,乡绅们要上表府台重启寺门香火,这一方大吏是汉人出身,又知这庙宇敕建的初衷,本朝满蒙一家他为自己仕途前景考量后压下了的表文,安东县衙就此便落了根。每年地藏寿诞安东县衙的周身便被各路香民虔诚的香烛围供,衙员们又多是本乡本土,对此多是睁一眼闭一眼。长久以后便成了乡俗,历任县令老爷又多是外调来此,民心不可违。也因此安东县衙临街周围商贾云集,酒肆客栈林立,成了本地最为繁华一世界。

老县丞穿门踏上甬道前有意咳嗽一嘴,近殿之时那大殿内突得亮起一抹豆火来,接着一个消瘦的黑影映在阴森大殿的木窗之上。这是一具疲惫木纳的身躯它在怯怯的豆焰微光中犹如一具行尸。老县丞提着纱灯隔门道;“爷。”

屋内那个黑影有言没语回道:“在的。”

老县丞道:“绸船今日到了,

屋内停了一刻,回道:“知道了,,,,,真快,又回来了”。

老县丞道:“明个初十九,记得早起,三衙备了车马会在偏门候您。

屋内道:“嗯,,,有劳。”他机械并不失礼貌的有问必有答,

老县丞提灯返回前衙,大殿木窗上的黑影久久凝视着这老吏在冷光中蹒跚行走的背影。一只栖鸦略过大殿的脊顶,它在飞抵前衙上空时折翼回旋又落回在了大殿那挑起的一角巍峨的飞檐上。殿内那黑影对空突然厉色道:“祸起萧墙呐!

冷光里的老吏充耳不闻依旧前行,黑影两手攀着窗棱焦躁起来,警告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这低沉的嘶吼之声极富穿透力,持久的盘桓在这幽古的院落内,让人听得见他脖子上血脉喷张起伏的脉动。他见院内的老吏越行越远,他表现出无比的失落,强烈的情绪随之跌至谷底,他捧着热心开始自怜自哀起来,吁道:“忧在腹内,自有贼来,,,

老县丞听此原地踌躇了片刻又提灯前行,他对此似乎早已习以为常了。大殿内的黑影绝望得拖着自己的身子横行到大殿的一角,俯下身消失了,,,,,不一刻又起了身,手上却多了一节纤细的竹条。他当空挥舞着,发出阵阵尖锐的啾啾之声。嘴上反复嘟囔着:“杀贼,杀内贼,,,他像一名街边年老的弃妇忘我的咀嚼年轻时别人送她的誓言,誓言而今泛起了沫子。老吏进了前院转身要锁门时,大殿内的黑影把竹条夹在裆下驶做竹马,微弱的豆光里那黑影子孤单的一跳一跳,简单,忘我,像个孩子。伴随踏马驰骋的脚步声之外他恢复到一名温柔的父亲角色中来,并且夹着嗓子柔声唱起童谣来:“大个的梨,小个的果,做爹的买梨丢了腿,做娘的买果失了命,红衣大人送棺材,大棺材瘦棺材,大小棺材埋一起,清明前后一泼雨,老坟新莹冒绿芽呀,,,冒绿芽,,”

老县丞认真的锁紧挂锁,又觉得不放心,拽着锁头又重新检视一遍才肯把心放下。暗光里他老眼婆娑闪出几星泪光,口中不由得也跟着念了起来“大棺材,瘦棺材,,,,末了,他终于肯回应那黑影儿一声儿了,道:“贼是要来了,后生爷,,,,

老县丞落轿望月楼门前时,今日抵埠的一众绸商们早以从各自客栈出发赶来赴约。一个高丽装束的妇人立在廊下边在使役边作瞭望状。老县丞挑帘现身时她便款着步子来到轿前。老县丞人未开语情先到,直把一双杏眼笑弯了。

那妇见了也是莞尔一笑,道:“来啦”。

老县丞道:“来了。”

他们言语像是夫妻却胜似夫妻,这是一对年龄相差不是很大的有情人。那妇人在老县丞登门赴宴前替他重新整理了衣帽,一切都如她意后便心满意足道:“人都齐了,快去开席。”众商见老县丞显了身各个长揖相迎,开席的祝酒词他说的跟去年八月的所差无几,八月说的又跟去岁二月的一奶同胞。大家都是老熟人了,所以老县丞一成不变的祝酒词在他们看来要比台上助兴的高丽舞姬更助兴。老县丞在这个场面上也放下身份与众同欢。

安侍郎跟老县丞碰过几杯后,便来到景春的桌前。

侍郎道:“大业呢?

景春努嘴指向远处的老县丞道:“爷俩闹掰了。”

安侍郎哑然失笑道:“他们情同父子,侯老哥鳏居多年,无子无女,百年之后还指望大业打幡摔盆。”

景春端着杯要对灯起誓,安侍郎邹眉道:“几时的事”

景春道:“上年九月初六,大业火急火燎跑到我的巡所让我调拨人手随他关圣庙缉凶,擒了一个杂种白俄又被老侯不言不语的放掉,

安侍郎恍然道:“可是江北多罗格格府的那位二爷?”

景春压下一口酒咂嘴道:“大业不愿听我的,当夜就该一刀攮了,大山大水哪处不能埋下个人,他偏要提回衙下下口供追源始末。”

安侍郎道:“所犯何事?”

景春夺了他的耳朵道:“一家一十三口悉数被屠,这杂种虽不是亲犯,但与其大有牵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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