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你也可以不用亲自出手。”下楼时,墨潼这么对走在身后的唐馥说道。
“又在讲笑话。”唐馥嘁了一声,边走边将身上碍事的衣摆系在腰上,免得动起手来变成掣肘,“你有你一定要打的理由,我也一样有。”
“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了。”
出了山庄主楼,兴许是主人家喜好在这摆宴开席,楼外视野开阔,延伸出了一方广阔高台,能尽数俯瞰山下情景。
高台一侧紧挨着主楼大门,另一侧与笔直石阶相连接着,那是通往山下水榭的道路。
墨潼在高台靠门这侧站定,其余几人立在他身后。
藤原共我拾阶而上,来到了高台的另一侧。
他的身后长长的台阶之下,大澄与大墨众多武林人士正在搏命乱战,刀剑声、喊杀声、叫骂声,待这嘈杂震耳的声响传到高台之上时,却也只是模糊缥缈的背景音。
山下有数道不怀好意的目光看向高台,但都畏惧于韩东莱手中起涛剑的威势,无一人敢上来打扰。
高台之上,只余微风拂过。
雁荡山一别后,这是墨潼与藤原共我的第二次相见。
“潼桑,又见面了。”事到如今,这位藤原家的长子依然还是温文尔雅地腼腆笑着,一如大龙湫荣枯寺中的那样,他看着墨潼,语气轻松。
墨潼面无表情:“早上好。”
“还有小馥也来啦?”藤原共我看见了站在墨潼身后的唐馥,像是在拉家常一般地朝她打着招呼,仿佛他还身处那纵马肆意的少年时代。
滞雨堂的主人默不作声。
旧友重逢本应是喜事,但此情此景很难让人喜得出来。
三人陷入了短暂且异样的沉默,大抵是根本已经无话可说。
忽然有那么一瞬,浅川禾觉得墨潼十分遥远,那背影分明就在身前,伸出手就能够到,但此时此刻他身上似乎罩着一层如同有质般的无形隔阂。
或许只有共同经历过那段江湖年岁的人才能走进这隔阂之中。
“有幸得见故人,按礼我该再多寒暄几句,可今天……着实不是时候。”打破沉默的是藤原共我,在两位大墨旧友的目光直视下,他伸出手,抽出腰间佩刀。
他的动作很缓慢,甚至称得上滞涩,刀刃拔出时与刀鞘的摩擦声格外刺耳,一声声划拉在人的心坎上。当刀尖刃锋彻底抽离刀鞘时,发出“铮”的一声轻鸣。
“潼桑,小馥。”生在扶桑却长在大墨的男人神色如常,持刀的手却微不可察地颤抖。
“藤原共我,前来求死。”
大墨的静王与滞雨堂的堂主对视一眼。
“来吧。”墨潼说,“将对将,王对王。”
藤原共我轻轻点头。
风林火山中,青甲梳髻的“风”率先出手,手中是足有半人之高的野太刀,曾在临杭郊外一刀斩断姜稚的铁枪。
墨潼这边,宋鹤如反应迅速,持剑飞身拦截,剑光翩转,与“风”捉对交战。
之后是“林”,大龙湫荣枯寺中与墨潼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忍者,也曾在围杀丙午营时参与其中。
“这个我来。”唐馥抽出腰间的蛇儿口与尾后针,这对泛着莹莹绿光的旧唐门兵器少有见于天日的机会,“让我见识一下扶桑的刺杀术。”
“自己多注意。”墨潼看向对面那衣饰火红的巫女,这也是风林火山中他唯一认得的一位。伊势妙法拄着薙刀,静待来战者。
“姜统领,这个交给你?”墨潼问道。
“先生放心。”姜稚卸下在近身交战中无用的弓箭,提枪而出。
最后是“山”,两手空空,双拳之上缠着白色布带,想来是长于拳脚。
“先生请多加小心,我来应付此人。”出阵交战之前,谢飞灵低声说道。
藤原家将已尽数出动,墨潼身边也只剩下了浅川禾。
浅川禾走到了墨潼身前,她知道这是墨潼留给她直面仇敌的机会。
“浅川家的人吗。”藤原共我看着这名他只知身份而不知姓名的浅川女子,在屠灭浅川一族时,正是他放了这女子一条生路,任由其向西渡海来到大墨。也正是他暗中谋划,才让浅川禾阴差阳错来到了墨潼身边。
这远称不上善举,最多算是一点点微末的良心,因为随后扶桑便以此为由头大举侵入,掀起了三家侵墨的东南事端。
但后来听闻这女子成了墨潼手下护卫,武功进展神速,数月之前在滕王阁下竟以弱战强硬生生拖住了早已扬名新罗的金载清。
这大概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大澄一开始想破脑袋也没想到这女刀客到底是从何而来,也难怪郁孤楼在查到蛛丝马迹时会大为恼火。
千般因果兜转,今日自己终要与这女子一战了。
藤原共我苦笑着看着浅川禾,“潼桑身体抱恙,前些日子又伤上加伤,早已不便动武,看来是要由你同我交战了?”
“伤上加伤”指的自然是墨潼在临杭城外被赵静礼一肘子打得站不起来的丢人战绩。
浅川禾面若冰霜,并未理会藤原共我的言语。
灭族仇人近在眼前,她原本有无数话想说,奈何在见到藤原共我后便诸般情绪交杂,始终无法定下心神,那些或刻薄或恶毒或质问的言语到了嘴边却统统出不了口。
唯有腰间双刀在匣中阵阵嗡鸣,躁动不安。
双手握住刀柄,再熟悉不过的触感传来,杂乱不已的心神竟逐渐镇定。
深吸一口气,急促的心跳开始缓和,浅川禾抽出刀来,娴熟地挽了个刀花。尺风与寸雪,这对原属墨潼的双刀在她无数次的习练中已经如臂指使,毫无生分。
习武之人,手中刀剑胜过千言万语。
那就用刀说话吧。
“阿禾,且先跟他过上两招。”身后的墨潼温声言道,“不必逞强,若是打不过,我自来与他决战。”
明知道这是墨潼惯用的插科打诨安慰法,他的身体状况浅川禾比谁都清楚,但在如此紧张的情形下仍是不禁莞尔,侧过脑袋,朝着墨潼轻轻一笑。
年轻的女子再回头时,周身已是杀气冲天。
藤原共我一手提枪,一手持刀,就静静站在那。
二人之间相隔十五步,先动的是浅川禾。
面对武功与经验均胜于自己的藤原共我,浅川禾选择先声夺人,试图以一贯的快攻打法抢占先机。双刀绞起风声,一刀在前,一刀在后,前刀劲如贯虹,后刀锐气掩藏。
正是桂雨剑经的信流式。这前刀引饵,后刀夺命的暗度陈仓之术,经由浅川禾使出时竟多了几分别样味道,前后两刀虽气势各异,杀气却出奇一致,只教人丝毫分不清哪刀为虚,哪刀为实。
是前虚后实,还是前实后虚?是双刀皆实,还是双刀皆虚?虚虚实实,实实虚虚;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潜移默化之中,信流式在浅川禾手中产生了蜕变,已是衍生出了数种变招。
信流之下,是暗涌无数。诡变莫测,防不胜防,杀力更上一层楼。
须臾之间,浅川禾跨出七步距离,迎面砸来的是藤原共我的一记甩枪。
藤原家少主这把十字长枪“弥合院清光”与伊势妙法手中的薙刀“弥合院宝光”同为扶桑弥合院出产的姊妹兵器,但弥合院清光的重量实际上远超寻常兵器,足有五十九斤之重,正常人莫说挥舞了,便是双手提起都要有些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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