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你之前所说,你大可就此不问世事,又为什么还要四处奔忙?”

打水来伺候墨潼剃须洁面的时候,浅川禾问道。

“这个嘛……”墨潼有些吃力地手握剃刀,对着铜镜,极小心地刮着脸,“大概算是心灰而不心死。”

“此身虽废,人也不再配得上侠之一字,但我依旧希望大墨国泰民安,江湖人才辈出。为此,趁着自己还没有死翘翘,能出一点力是一点。”

“你刚来那会,我们走在临杭的大街上,那时候不就同你讲过。”墨潼放下剃刀,用湿毛巾捂住脸轻轻揉搓,声音模模糊糊。

“人如无依之飘萍,虽不明归处,但亦知来路,山穷水尽时,来路便是归处。归处既定,心安之所已得,又何惧风雨飘摇?”

“大墨便是我的归处,到底还是该尽些心力的。”

浅川禾不再多言。

“当然,能做的有限,这天下由仙入武不过才二百来年……”墨潼试着穿上一件干净外衣,却因为双臂使不上劲而有些狼狈,浅川禾快步上前,替他将衣裳穿好。

墨潼整整衣襟,梳洗完毕的他重新从胡子拉碴变成了面如冠玉,“仍有大妖存于世间,仍有仙器留于人手,对于这些劳什子,我可是半点法子都没有。”

“走吧。”墨潼推开门,这几日似乎刚下过雨,饱含水气的夏风迎面卷来。

在值守于此的天卫司医官反复把脉确认伤势并无大碍后,墨潼终于被允许走出小院。

雨后晌午并不如何炎热,墨潼由浅川禾轻轻搀着走在临杭大街上,步履缓缓。

先得分别去拜会三位师长。

木冲探过墨潼内息后愁容满面,没怎么讲话,一个劲地闷头抽旱烟,担忧之情溢于言表。不过在对着浅川禾上下打量一番后,老人反倒是点了点头。

严道龄闭门谢客,小院内琴音铮铮,似是在对墨潼以身涉险立于危墙之下的行径表达不满。

韩东莱倒是没什么忧色,这年过七旬须发皆白却仍旧打理得一丝不苟风姿倜傥的帅老头只是笑着拍了拍墨潼的肩头以示鼓励,但险些将本就浑身无力的墨潼一巴掌给拍跪下。

接下来要去天卫司。

刚从韩东莱的住处离开便开始落雨,今年的雨水似乎格外丰沛。

浅川禾将伞撑开,却因要搀扶墨潼而腾不出手来,便将伞递给墨潼,这伞是天卫司工匠特制,伞面纤薄、伞骨中空,因而重量极轻,便是如今的墨潼也能握持得住。

墨潼接过伞,举在二人头顶。

雨声淅沥,绵密雨滴打在伞上,沙沙声一片。

有马车疾驰而过溅起水花,墨潼略微抬手护了护浅川禾,衣袖沾上几个泥点。

上次随墨潼走在雨中街上还是春寒料峭时,如今已是暮夏。

浅川禾小心搀扶着墨潼,视线瞧向他持伞的那只手,那手全然不像是习武之人的,骨节分明、肤色异常白皙,仿佛下一刻就要散在临杭这薄薄烟雨中。

烟消云散,浅川禾心里没来由地冒出这词语来。

主仆二人一路无话。

进了天卫司,墨潼将伞收起,递还给浅川禾,伸手轻轻掸了掸一侧衣袖上的水。

衙门中忙碌依旧,各队人马各行其是,有条不紊、井然有序。

墨潼最先去的地方却并非议事厅,而是天卫司伙房。

老李头正蹲坐在地上,在给一只老鸭拔毛。

看着墨潼走近,老李头手上活计不停,面色没什么变化,只是开口问道:“小子还好?”

墨潼笑道:“还行,一时半会走不了,将军您老人家安好?”

“还行就行,有话说有屁放。”

“啧,敢情我热脸贴冷屁股来了。”墨潼从浅川禾随身包裹中取出一本书来,在一旁灶台上找了块干净地,将书搁了上去。

“这次途径龙虎山,山上新任天师是个爱书之人,藏了一屋子书,顺手打听了一下,没想到还真有。”墨潼伸手轻轻按在书册上,“天下遍寻不见的《武安兵鉴总略》下册,给您弄回来了。”

曾经百战百胜的老将军神色一动。

“只可惜是残本,有几页纸都脆了,翻的时候可得小心些。”墨潼补充道。

老李头起身,去水缸边洗了洗手,又用围裙反复擦了干净,这才返回灶台前,双手捧起那册子,仿若那是无价之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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