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风澈瞒着家里连跳几级,十七岁从学堂毕业。
风行舟传来消息,严厉警告他不要跟着应届毕业生一起去边城守城,甚至禁止他短时期内使用一切奇门卜术,必须暂停开启异眼。
从小到大,他那双眼和常人无异,只是在使用卜术时泛起幽蓝,除了带给他远超寻常风家子弟的卜术天赋,并无出彩之处。
风行舟从未禁止他动用异眼,然而却这次在联络戒指里说:违令按家规处理,后果自负。
十七岁,正是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时候。
风澈自诩手段绝顶,仗着风行舟不能卜算自己家人的命途,此行瞒天过海不在话下,他抹了传音戒指,转身收拾行装,毅然决然地乔装打扮,打算跟着同学们一起去守城。
距离启程还有一月之时,正值学堂试炼前大比切磋,那段时间,他刚刚卜术大成,风行舟越是不让他碰,他越是好奇异眼的秘密。
于是,他动用了异眼。
卜术大成和异眼的组合,意味着他与人比试之时,只要他在眼中构建八卦阵图,对方一切手段,出手顺序,都会不差丝毫地落入他的眼中。
也是在那个时候,在对战之人下场之时,他异眼未收,无意瞥向对方一眼。
原来风行舟知他卜术大成,千般阻止万般阻拦他使用异眼和卜术的原因,正是如此。
若他不带任何预测对方的目的,用开启后的异眼观察一个人时,他会不受控地窥见对方的一角未来。
原来他可以不知对方生辰,不晓他人八字,简简单单地靠一双眼,就能窥探到别人的宿命。
有时候,越不准许的事情,做起来的时候,就会偏生一种隐秘的快感。
虽然他当年修为不足,只能窥见未来命运中重大事件的零星片段,但也足够他尝到窥探命运掌握命运的美妙滋味。
至少在风澈窥探到姜临的宿命之前,他还沉浸在掌握别人命运的快感中。
直到某天,他看见姜临站在演武场角落,身前拉着姜临比试的人拿着剑尖直逼他的喉咙,不管如何羞辱咆哮,都换不来姜临一个正视的眼神。姜临剑也没有拔,动也不动,只是轻蔑地、默然地,甚至于死寂地盯着地面,静静等待着眼前的人丧失耐心赶他下场。
风澈当时想,姜临这个傻子,将来会怎么样呢?呆成这样,怕是连媳妇都娶不到吧。这种吸引女修士的比试活动,连拔剑都懒得拔,又怎能吸引到异性呢?真是无药可救。
他发誓自己只是最近连续使用异眼,尝到了太多甜头,才如此热血上头,想看看姜临的宿命。
他眸中一抹幽蓝浸透了瞳孔。
漫天黄沙萧瑟,山峰之上苍穹之下,血光红雾漫卷侵蚀了玄色的夜,满地尸骨,四野绝迹,那人执剑而立,剑锋曳地生寒,湮灭一切。
他立于绝巅,身影绝世独立,眸光贯穿了未来的浓雾,直直扎入风澈的心。
那不是问鼎天下的傲然,也不是唯我独尊的超然,更不是众生蝼蚁的默然。
剥尽了与天不老的骗局,空留下举目无亲,生灵尽灭的悲哀。那目光,所剩下的只有在无穷无尽福寿无疆的折磨里的空洞萧然。
风澈从未想到是这样的未来。
他第一次看得这么远,或者说是通过这一次,他几乎看见了所有人的宿命。
未来,许是几百几千年后,姜临杀人证道,问鼎天下,足下尸骨如山,满目疮痍的天下,只有他一人而已。
然而当时他太过年少,不懂姜临未来满目萧索孤寂的神情,只看见了他登临绝顶的威风。
风澈只觉得胸腔一股怒火喷涌而出,他说不上来那种感觉,浑身放在冰里滚,心放在火上烧,脑海里有什么东西破壳而出,化成汪洋大海,冲垮了他的理智。
怎么会是姜临呢?
那个不争不抢的姜临,万事不屑一顾的姜临,放在人群里黯淡无光的姜临,又怎么会因为想要问鼎天下,杀尽天下人呢?
风澈浑浑噩噩,全身上下冒着火,足下缩地成寸阵图开启,一阵旋风似的冲到姜临面前。
他鬓角的发被汗水黏在脸颊上,因为太过情绪激动,本就上挑着的,微微带着薄红的眼尾弥漫上了一抹绮丽的红,甚至连平日里白得如瓷的肌肤都熏上了红色。
他手中灵力聚集,一指弹开逼在姜临喉咙处的剑,一双眼没有因为过于昳丽的形状而显得媚俗,反而因为眼神凌厉如刀让人望而却步。
风澈张张嘴,不知何时嗓音沙哑生涩了起来:“姜临,我们比一场。”
姜临沉默无声地站着,抬起眼认认真真地凝视风澈,对全场沸腾的声音充耳未闻,修长的脖颈上被利剑划出的一道细小的血口随着喉结滚动缓缓渗出血来。
他黝黑的眼望不见底,风澈突然觉得自己从未真正看穿过他。
姜临垂下眼,轻飘飘的声音落进风澈的耳朵里:“我打不过你。”
风澈一把拽住他的衣袖:“那也比。”
姜临头低得更深:“你何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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