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应了那句话,远看像个要饭的,近看像个拾炭的。”
“你怎么没猜到?你不是满身能耐嘛!什么侦查擒拿射击的,没学怎么猜吗?福尔摩斯没教你怎么破案?看来你是白学了,书也白看了。”马魁一连串的言语攻击,让汪新无言以对。
“那没办法,谁让咱干的是这行。”
见马魁朝前走去,汪新也紧紧跟着。“你跟着我干什么?”
“老吴,瞧瞧你这鞋垫,这一盆水都不够刷一双的,跟墨汁似的,拿毛笔蘸上都能写大字了。”
“抓小偷。”
副司机老吴坐在小马扎上,他媳妇在一边刷鞋垫。司机老蔡坐在一旁,喝着茶水,和老吴有一搭没一搭地唠着。
“抓个小偷,用得着俩人吗?”
铁路工人大院里的大灯分外明亮。灯下,邻居们坐在院里,喝茶聊天。有的人在下象棋,有的人在织毛衣、烧水,孩子们在跳房子。
“您要一个人抓?”
春日的夜晚,树有树的响动,花有花的撩人。
“你俩肩膀顶了块木头墩子吗?时间紧迫,得裤裆放屁,兵分两路,明白吗?”
旧时事,往日人,这些命运里的刀,如刀刀砍击般闪着光,穿透心脏,还能听见回响。
“您是这个意思,早说不就完了。”
纵然是这么给妻子说,马魁心里明白,日子固然是向前走的,只是这刀,还是得横着。死死地横着,连姿势都不能动。
“我不说你就不知道吗?警校毕业的高才生,就你这副模样?什么都得我来教?”
“走一步看一步吧!”
“好好好,您别说了,咱俩各找各的。”汪新说着,麻溜地走了。
“我跟你说,你心里这把刀不能总横着,久了会生病的,压箱底的事儿,就别翻腾了,日子总得朝前过。”
马魁望着他的背影,摇摇头说:“说木头墩子是夸你,就是一块烂石头。”
“有些事儿能翻篇,有些事儿,翻不过去。”
马魁和汪新两个人,分头行动,仔细地巡查车厢,他们的眼睛落在每一个乘客身上,审视着打量着。
“既然是领导给你安排的,那你就好好带,有些事儿,该翻篇就得翻篇。”
汪新查来查去,一无所获,在车厢的连接处,又和马魁碰头,细致地汇报了一下情况。
“就是这么巧,你说,我带他还是轰他?”
马魁琢磨片刻,朝汪新巡查的车厢走去,汪新对着他说:“您这是信不过我吗?”
马魁的话音一落,夫妻间陷入了一阵沉默,过了一会儿,王素芳才说:“这么巧。”
“我宁可信鬼!”马魁说罢,径直朝前走去。汪新望着他的背影,一脸不服,他朝马魁反方向走去。
“你知道是谁吗?汪永革的儿子,汪新。”
马魁走着,扫视着每一个乘客。
“好事儿,这说明领导还是信任你的。”
马魁走着走着,站住身,他的目光落在一个戴着帽子的男乘客身上,那个男乘客抱着胳膊睡着,帽子遮着半张脸。马魁伸手掀开男乘客衣领,男乘客睁开眼睛,躲闪着问:“你要干啥?”
听着妻子娓娓道来,马魁又提起了汪新:“上级给我派了个徒弟。”
“没睡着呀!”
“别这么说,现在你回来了,立马还穿上了警服,多好!燕子这不正复习高考嘛!孩子也不笨,指定能考上,我这身体也没啥大事儿,眼前全是奔头,享福的日子,多着呢!”
“让你弄醒了。”
“你就拿话甜和我吧!我要没去劳改,咱家不会变成这样。燕子没准都考上大学了,你也会健健康康的,说来说去,都是我害了这个家。”
“是拿眼睛瞄着我吧?”
“瞎说。”“这可不是瞎说,那些个壮壮实实平时轻易不上医院,一进医院就是大病,说没就没了。像我这样病病恹恹的,三天两头跑医院,啥病都耽误不了。”
“困死了,我得再睡会儿。”说着,那个男乘客闭上眼睛。
“没事儿,慢性病就得慢慢治,死不了人,没准还长寿呢!”
瞧着男乘客一副故作镇静的样子,马魁说:“我那有卧铺,你可以躺着睡,舒坦着呢!走吧!”
“素芳,委屈你了。要不是我坐了十年牢,你也不会落下这一身的病。”
“我凭啥跟你走?”“我再说一遍,跟我走。”
“都是些慢性病,什么肺气肿、风湿啊啥的,不打紧的。”
“你到底要干啥?我睡我的觉,惹着谁了?”见男乘客这么说,马魁觉得不使用点强制手段不行了,他伸手抓男乘客的胳膊。男乘客想甩开他,但被马魁一把握住手腕,连早已赶过来看着的汪新都替他痛,这力度、这滋味,汪新是尝过的。
马魁从抽屉里拿出一沓病历,翻看着,越看越揪心:“我走的时候,你可是好好的。”
果然,男乘客惨叫一声,面露痛苦,五官扭曲得像要飞出去,连声叫道:“轻点,我跟你走,还不行吗?”
王素芳越咳越厉害,不得已,她进了内屋,拉开抽屉,从满满一抽屉药中找出一盒,打开服用了几粒。王素芳咳嗽得厉害,脸都憋红了,马魁一边端着水喂她喝,一边忧心不已。
男乘客被马魁顺利带到了餐车,汪新带着之前的乘客,站在餐车门窗外,让他指认。“就是这个人,他趁那个同志站起来的时候偷的钱,只是他的衣服颜色不对,我记得是蓝色的。”
王素芳剧烈的咳嗽声,吓了马魁一跳,王素芳还不忘安慰他:“饭吃得有点急了。”
汪新点点头说:“同志,谢谢您,没事了,回座位去吧!”
十年后归来,等待自己的,不仅仅是重新拾起业务,还要学习怎么样当好一个父亲,做一个让闺女满意的父亲。
“你们可千万别把我漏出去!”
妻子的话,重锤压心,重重地砸在了马魁的心上。这十年,他失去得太多了,他甚至都不敢看看他走过的路。
“放心。”
“你走的时候,她才上二年级,这一转眼,都成人了,有点生分也正常,慢慢就好了。”
“不管咋说,干了件积德的事。”
“要不是跟她十年没见,也不用费这个劲。”
汪新目送指认乘客离开,就推开餐车门,走了进去。他坐在马魁身旁,朝马魁点点头,又从工作包里拿出纸笔。
“等你们爷俩处久了,就知道了。”
马魁望着男乘客:“衣服脱了。”
“啥是爹该唠的?”
“为啥脱衣服?”
“唠点儿当爹的该唠的呗!”
“你说呢?”
“那我该跟她唠点啥?”
“我哪儿知道。”“咱俩打个赌,你这件衣服,里子是蓝色的。”“
“唠了半天,都是有一搭没一搭的白开水话。”
那又怎么样?”
“你不是也没话。”听到妻子这样说,马魁觉得自己有点冤:“我这嘴没停啊!”
“你兜里有多少钱?”
瞧着闺女不愿和自己多话了,马魁对妻子说:“这孩子,在商店里小嘴巴巴的,跟爆豆一样,怎么一到我这儿,就没话了呢?”
“十多块。”
这爹一回来,妈就跟他成了一伙的了。听着父母一唱一和,马燕心里很不舒服,不耐烦地说:“我知道了,我吃完了。”说完,起身回了自己屋。
“到底是多少?”
王素芳也说:“燕儿,你爸说得对,真出点事儿,肠子都悔青了。”
“十二块五毛。”
马魁一看妻子站在自己这边,立即上杆子,说道:“燕子,往后,碰见那种酒蒙子别跟他戗戗,你瞧你那张小嘴,你是占理了,可他要真急了眼,把酒坛子给点了,那吃亏的是咱自个儿。”
“把钱掏出来。”
马魁总是去看闺女,王素芳挺乐意,闺女大了,花儿一样,她这当母亲的,可真不放心,现在亲爹回来了,当然要多放眼皮子底下。
男乘客犹豫片刻,从兜里掏出钱,放在桌上。马魁数钱:“三个两块,六个一块,还有一个五毛的,一分不少。”
“你爸这不是不放心你?都十年没见你了,怕你有事。就跟今天似的,多悬,幸亏你爸在。”
“那当然,自己的钱,能记错?”
一家三口默默地吃饭,马燕瞅瞅王素芳又瞅瞅马魁,说:“爸,您以后不用老去我单位那块溜达,整得跟巡逻似的,我都多大了。”
“这话不假,嗯?这钱上有字儿。”
不过就是一片肉,在夹来夹去中,双方的眼眶都有点热,尤其是马魁,嗓音喑哑地说:“素芳,现在,我回来了,你可以喜欢吃肉了。”王素芳夹起肉片放到嘴里,低头慢慢地嚼着,有泪水落下。
男乘客愣住了,汪新朝钱上望去,马魁捂住钱说:“有人丢了钱,说他钱上写了自己的姓,我这一看,他的姓怎么在你的钱上?如实招供,还有一缓,要是嘴硬,后果你清楚。”
“我不爱吃肉,你多吃点,补点油水。”王素芳又把肉夹给马魁。
“我看看钱。”
马魁从盘子里挑了一块肉夹给王素芳:“素芳,你别光吃菜,吃点肉。”
“看完了可就没的缓了。”马魁说着,拿起茶缸子,慢悠悠地喝了起来。
“怪不得这么瘦,得多吃。”马魁看看妻子,再看看闺女,十年缺失,他心里难受得紧。
男乘客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良久,他苦苦哀求说:“警察同志,我错了,我再也不偷了。”
见丈夫话都说了,闺女依旧我行我素,王素芳忙打圆场:“燕子打小就是这么个吃法。”
马魁放下茶缸子,笑了:“逗你两句,就撑不住了,你这脑瓜儿,往后还是别偷了。”马魁说完,拿起十块钱,起身走了。走之前,给了汪新一句:“小汪,该你了。”
“我自己来,爸,您也吃。”
当汪新做好笔录,忙完一切,他从餐车里走出来时,见到了正在抽烟的老马,忍不住好奇地问:“老马,您是怎么发现小偷的?”
一家三口吃着饭,马魁边给马燕夹菜边说:“挑着饭粒吃,这叫吃饭吗?要吃就得虎实点儿,大口吃,那才香。”
“猜的。”
王素芳微笑着,招呼丈夫与闺女吃饭。望着妻子的笑容,马魁不禁感叹:“这就是我的妻啊!她经历了如此的困境,用坚韧的心性,明亮地浸润着这个家。”
“能不能别总开玩笑,我说正事呢!”
热气腾腾的饭菜一上桌,这一刻,仿佛疗愈了这个家的十年心伤。
“男的,四十岁左右,睡觉眼睛没闭紧,露个缝瞄着我,由此判断他是心虚装睡。另外,他的衣领子露出蓝色里布,应该是把衣服反穿了。还有,我询问的时候,他很紧张,就凭这些,我猜个八九不离十。”马魁说完,看了汪新一眼,调侃着他:“咋着?你那真本事咋没把他看出来?”
马魁的妻子王素芳才四十岁,看着却比同龄人沧桑了不少,像是陪了马魁在劳改似的,老去许多。对于自己的妻子,马魁是无比愧疚与心疼的,若不是自己错失的十年,妻子何苦一个人带着闺女遭罪。她该是经历了怎样的艰难,让她的身上挂满难以缝补的补丁,仿佛轻轻一触,就能拆掉一块,动了她生命的根基。
汪新辩解说:“我先前查车的时候,从他身后过来的,他看我过来就装睡,我后脑勺又没长眼。”
回家了,对于马魁来说,老婆孩子热炕头,十年饮冰,终是团圆了。
“是你白长了一对狗眼。”“您怎么骂人呢?”“你姓汪,狗汪汪叫,不是狗眼吗?”
黄昏暮色,蕴藏希望。没有什么比家更温馨的地方了。
“您不光骂我,还带着我全家?”“我就骂了,有能耐,你堵住我的嘴!”
感觉女儿看透了自己,马魁笑了笑,马燕也跟着笑了。闺女啊,是父亲内心最柔软的那部分。他不在的那十年,没有一天不想陪伴闺女成长,那份思念抓心挠肝。
汪新真的有点怒了,真心想去堵住马魁那张老嘴,马魁看他那架势,挑衅地问:“还想动手吗?”
一听父亲说顺道,马燕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眼珠骨碌碌地转着说:“顺啥道?刚刚干吗把‘铁路’两个字遮住?”
“别以为我怕你!”
“顺道的事儿。”
“耍嘴皮子不爷们儿,拿本事说话!”
“我捎回去就行了。”
“不就是破了个芝麻小案,有啥呀!”汪新说完,转身回到餐车,他的不屑,马魁看得一清二楚。
马魁指了指柜台上的酱油瓶,说:“打酱油。”
马魁冷冷地笑着,这笑里透着冷风,笑里藏着刀。还有一把刀,在心里横着,那刀是冷的,只有真正地插进去,才会更深刻了解什么是冷兵器。
一场小风波平息,马燕望了望父亲,问道:“爸,你咋来了?”
汪新是汪永革的儿子,无论汪新作何姿态,马魁都很难把他和汪永革区分开来。这父子血脉,某一刻,马魁能从汪新身上,看出汪永革的影子,嗅出汪永革的味道。
马燕拿了漏斗,把勺子里的酒倒回瓶里,男顾客拿了酒瓶,灰溜溜地走了。
都说往事如过眼云烟,可到了马魁这儿,就是过不去。
马魁说:“把酒给人倒回去。”
结束了一趟工作行程,汪新回家了。他心里的家,就是家里有父亲,自从母亲不在后,是父亲给他撑起了一个温暖的家,给了他全部的爱。
马魁这么一说,男顾客顺着台阶就下:“有可能,我回头问问那婆娘。”
每次出门归来,等待汪新的都是父亲做菜的味道。
看看顾客醉醺醺的模样,马魁给了他一个台阶:“我看这事儿就算了,没准是你媳妇怕你喝多了,悄没声地给你兑了水,你不知道而已,也是为你好。”
汪永革见饭菜都摆上了,儿子还没从自己屋子里走出来,他明显地感觉到,儿子心里有什么事儿,可能是工作中遇到了难题。
这一下男顾客慌了,酒醒了不少,连忙说:“那啥,我闹着玩的。”
汪永革一边督促着汪新吃饭,一边耐心地劝导着:“不能带着气吃饭,顶得慌。”“那个马魁到底是什么人?”想到父亲与马魁可能有的渊源,汪新忍不住地问。汪永革心里一紧,问道:“他怎么了?”
男顾客顿时消停了,马魁把警察证收好,说:“我都看见了,同志,你要真把这一把火点了,那你下半辈子,可就喝不着酒了。”
“张嘴就骂人,还骂得那么难听!”
男顾客又擦着一根火柴,突然被人一把抓住手腕,火柴又被吹灭了。马魁把酱油瓶子放到柜台上,掏出警察证,他故意用手指把证件上“铁路公安局”的铁路两字给挡住,说道:“警察。”马燕眼尖,看了马魁一眼。
“骂你肯定是你表现不好,再说做学徒的,哪有不挨骂的,还有挨打的呢!”
男顾客说着,就擦着一根火柴,马燕噗一口就吹灭了,干净利落,一点也不拖泥带水。此刻,她连眉梢都像带着刀,直冲着男顾客嚷道:“这可是国营商店,少跟这撒酒疯!想进派出所,出门左拐!”
“他要是敢动手,我……”
男顾客掏出火柴,威胁道:“我给你点了,你信不信?”
“你要干啥?还想还手?我可告诉你,那样的话,就没人教你了!”汪新话没说完,就被父亲严厉打断了,嘴上又不饶人地说:“没人教我,就自己学,早晚能学明白!”
马燕一直盯着他,哼了一声,那双少女精灵般的眼睛,像是能飞出小刀子一样,直盯着男顾客问:“你怎么着?”
“这些年,就咱爷俩过日子,我是舍不得打舍不得骂,把你当宝贝疙瘩,给惯坏了!碰上马魁这样的师傅,是好事,让他好好规矩规矩你。”
男顾客磨不开面子,急了:“今天,你要不把这瓶酒给我换了,我……我……”男顾客“我”个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就怕哪天我搂不住火,跟他掐起来。”“不是我看不起你,真掐起来,你还真不是他的对手。”
窗外的马魁看到这儿,莞尔一笑,忍不住嘀咕:“果真是我的闺女,就是这么聪明伶俐。”
“爸,按说您跟他这么熟,他怎么着也得给个面子,不指着他给我开小灶,最起码别给我穿小鞋,不会是你俩有啥过节吧?”汪新之所以这样问,是他真实地感觉到,在某个时刻,马魁身上散发出来的敌视,这种气息,是不自觉的本能带出来的怨恨。
马燕掀开酒坛子,把挂在坛沿的木勺子拎出来,控干残酒。然后,把男顾客酒瓶里的酒倒进勺子里,勺子满了,可是酒瓶里还剩了两指来厚的酒。马燕冷冷一笑:“同志,看仔细了,我们这可是标准的八两勺,你不是打了一勺酒吗?你这瓶子底的酒哪来的?怎么还越喝越多?你真是喝多了!”
“我跟他能有啥过节?都十年没见了。别胡琢磨了,你要想少挨骂,就得塌下心来,抓紧跟师傅学,早学成本事早当家,明白吗?”父亲话音一落,汪新就闷头吃饭,他心里明白,论道理谁都懂。只是现在的他,对马魁这个所谓的师傅,总感觉与之相克,眼见父亲也不支持自己,多说无益。
“一勺。”
看着儿子狼吞虎咽,汪永革心里又是一番心疼:“慢点吃。”“这馒头就是老马头,我吃了他!”汪新正拿着馒头发泄,一只大母鸡从外走了进来,它咯咯咯地叫着。片刻,飞上桌子,踩翻碗盘。
马燕一点也不怵,问道:“我问你,你打了多少酒?”
“欺负人欺负到桌上来了,这还了得!”汪新说着,就伸手抓鸡,这大母鸡也是气人,它飞下桌,跑出了门。能从汪新手下逃出生天不容易,汪新赌气追着大母鸡,一直追到大院子里,大母鸡边跑边咯咯咯地叫着。
男乘客听到马燕这么说,直冲着她怒道:“你,你……你给不给换吧?”
蔡小年在院中央的水池旁接水,见状笑问:“汪新,你在跟鸡赛跑呢?”还没等汪新回话,老吴媳妇从家里走了出来,问道:“小汪,你追我家蛋王干啥?”
“你说兑水就兑水了?我闻着酒味挺冲的。就算兑水了,你凭啥一口咬定是我们兑的?没准你自己兑的呢!这地瓜烧,是我们店里最贱的酒,都懒得兑水,不够费工夫的,喝不起,就少喝点,赚便宜没够是吧?”
“吴婶,你家鸡飞到我家饭桌上了!”
“咋了?你说咋了,兑水了!我喝了二十年地瓜烧了,兑没兑水,我一尝就知道,甭想蒙我!”
“鸡也不认门儿,哪知道是谁家。”
“工作期间不能喝酒,到底咋了?”马燕想都没想,直接拒绝了。
这个时候,老陆媳妇也从家里走了出来,住在同一个大院里,一家热闹那是家家看。这次,老陆媳妇站在汪新一边,说道:“那也得看住了,不能让它到处乱跑。上回,还差点钻我家锅里去呢!”蔡小年一听,忙接上说:“多好的事儿,白捡一只鸡,占大便宜了。”
“拿个碗。”马燕拿了个小瓷碗放在柜台上,男顾客倒了小半碗酒,对她说:“你自己尝尝!”
老吴媳妇心知这大母鸡平常没少闯祸,她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汪新这么一闹,怕是自家要被邻居针对上,她翻了翻白眼说:“那我还能给我家蛋王套上铁链子和脚镣子?”一旁的老蔡媳妇帮腔说:“我看还是门的事,把门关好了,鸡不就飞不进去了。”“就是嘛!”
马燕闻了闻,不明所以地问:“咋了?”
汪新看着老吴媳妇和老蔡媳妇一唱一和,哼了一声:“你们这么说话,可不讲理呀!”“我可以讲理,但我跟鸡没法讲理,要不,你跟它讲讲?”老吴媳妇胡搅蛮缠,汪永革一直听着外面的声响,大声叫回了汪新。
马燕望着酒瓶子,男顾客拧开瓶盖让她闻闻。
老蔡媳妇一看汪新走了,连忙对着老吴媳妇说:“妹子,赏俩蛋吧!”老吴媳妇就知道,这忙没有白帮的:“嫂子,亏不了你!”转头又安慰鸡:“蛋王,别害怕,一天两个蛋,可不能停啊!”
“熟就好,我今天晌午,在你这打的酒,看看吧!”
老蔡媳妇与老吴媳妇各得各的好,两个人相谈甚欢。大院里的树,被风吹得树叶哗啦啦地响,遮掩着妇人们的交头接耳。
“瞅着有点眼熟。”
汪新回到家里,倒头进了屋子。
“你还记得我吧?”
天更黑了,汪永革望着准备好的礼物,眼神愣怔了好大一会儿。对于汪永革来讲,他心里早已有了打算,自从知道马魁做了儿子的师傅,他就盘算着应该走一趟。马魁他是了解的,儿子更是亲生的,心底的事儿,自己也明明白白的,总要把该说的话说出来。
男顾客站在柜台外,把酒瓶子蹾在柜台上。马燕见到男顾客,问:“同志,要点什么?”
十年了,是为儿子用心良苦也好,是为了自己的这颗心去探望也罢,终究是兄弟一场,要见面的。
一个男顾客拎着酒瓶子摇摇晃晃地走过来,还真醉得不轻,马魁看了看他,他瞅了马魁一眼,走进商店。
马魁家的房门敞开着,汪永革提着两瓶酒和两瓶水果罐头,走到房门前,问:“屋里有人吗?”
马魁在商店窗外看着,就这么一直一直地看着。看一眼是一瞬间,看一眼也如十年。时光流转,指缝之间。
王素芳从房门里走了出来,看到汪永革,愣了一下。
国营商店里,马燕正坐在柜台后面,捧着一本高考复习题集,一边默念一边查字典。不认识的生字有点多,她蹙眉扶额,心里叭叭八百遍,这是真的读不下去了,没耐心也很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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