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媳俩检票,老太太扶着美心,进淮滨大戏院了。
“还是你们去。”常胜顾全大局。再三叮嘱美心注意肚子。
气派。一楼全是沙发软席。舞台宽阔,台口有米高,垂着绛红色天鹅绒帘幕。木质台板,平整光滑。五排三座、五座。老太太说这位置好,去厕所方便。
“要不你们娘俩去?”美心故意说。
年纪大了,憋不住尿。
“我们年轻,日子还长,妈这辈子就想见个梅兰芳,哪出戏她不会唱啊?她就是生的家庭不好,不然搞不好也是艺术大师。”
大幕拉开,先唱《贵妃醉酒。老太太听得如痴如醉。美心也略懂京剧,但她不喜欢杨贵妃。唱了两折子,下去了。报幕员上,该唱《玉堂春了,梅葆玖上台,唱的是《女起解选段,只听到咿咿呀呀玉声传耳,整个戏院的人都激动,忍不住跟着轻和。老太太将才休息只顾着跟人交流,忘了上厕所,这会子憋不住,跟美心打了个招呼便去洗手间。二黄摇板起,是念白,跟着是二黄慢板,紧接着是西皮流水,众人皆知的唱词,“苏三离了洪洞县,将身来在大街前。未曾开言我心好惨,过往的君子听我言。哪一位去到南京转,那二郎把信传:就说苏三把命断,来生变犬马我当报还……”
“孝子。”
跟苏三一样情状,美心也是背井离乡。这唱词打到她心尖上,美心眼泪下来,手则跟着台上曲调打拍子,一下一下落在座椅扶手上。老太太上厕所回来,猫着腰进。美心和到动情处,憋一口长气,慢慢吐,啊——呀——咿——啊——
常胜说:“我不去,妈去。”
手猛然坠落。啪。沙发扶手被击中了。
美心道:“有什么不方便的?大老汤老婆刚去过,她月份不比我小,她能去,我为什么不能去?再说,你不是陪我么。”
哎呀!美心轻声叫唤。
美心也想去。因为大老汤老婆刚去过。去听黄梅戏。回来吹得天花乱坠。她不甘落后。“行动方不方便?”常胜问。
身子不能动,皱眉,肚子疼。
下了几场雨,入夏了。淮滨大戏院邀请梅兰芳来演出,一同来的还有姜妙香、梅葆玖、刘连荣。都是名家。唱的都是名段,诸如《霸王别姬《宇宙锋《贵妃醉酒《玉堂春《生死恨,家丽嚷嚷着要去。她喜欢淮滨大戏院的气派。三层楼,钢筋水泥结构,门前广场就有1800平方米。可她没见过里面。
“怎么啦?!”老太太嚷。
胡瞎子一死,美心有点打不起精神。还有两个月要生。她本打算找胡瞎子再卜一卦。现在不用了。可惜这一片没有第二个算命先生,没有第二个胡瞎子。准不准倒是一回事,也是个心理安慰。她是愿意去相信“美好”的,只要胡瞎子说,是男孩。她能高兴好几天。
“恐怕……”美心有数,“老三要提前出来了……”
“你就别去了。”他叮嘱美心。大着肚子,别撞到什么。刘妈忙说是。胡瞎子的丧事,是邻居们帮着办的,孩子们也夹在其中学雷锋。只是,年幼者对于死,还没有切切实实的领悟,不知道死的重量。昨天还活着,今天死了,人生无常,谁也不知道下一分钟是什么。
剧院工作人员上,找了担架把美心抬出去,保健院不远,请了个拉驾车的师傅,一路送过去。这回顺溜。刚到没多久,甚至常胜还没赶到,孩子便生下来了。
“病死的,拖拖拉拉一冬了,没想到熬过了冬天,却熬不过春天。”常胜说去帮帮忙,也是学雷锋做好事。
又是个千金。
“怎么死的?”老太太一贯惜老怜贫。
常胜走到保健院门口,听到里头传来消息。扭头要走。
家丽嚷嚷道:“昨天还好好的。”
老太太赶上,“常胜!”
常胜出来,不说话。
常胜站住脚。
刘妈脸色阴沉,“前头胡瞎子死了。”
“去看看,你老婆,你孩子!”老太太道,“到底是亲生骨肉!”
第二天一早,刘妈慌慌张张从外面跑进小院。美心刚起来,坐在门口梳头发。老太太在准备早饭,见刘妈来,笑道:“她刘嫂,进来坐,一纸子挂面刚下锅。”
何常胜调整呼吸,这才回转身子,朝病房去。家丽抱着妹妹家文赶来。凑到老太太边上。看奶奶的表情,家丽明白了。
三个人心满意足离开胡瞎子的小屋。
她逗了逗妹妹家文,“招弟,你招弟失败了。”
结束。
病房里,事发突然,美心哭都没力气。
再摸汤为民。“马走乾坤,你是个远走的命,上辈子欠了债这辈子还。”最后摸张秋芳,“你贵在心静,一辈子应一个守字。”
常胜走近了。女儿属于早产,被抱进保育室。常胜蹲下来,两手伸过去,握住美心的手。“对不起,常胜。”美心说。
家丽先来。“往前站站。”胡瞎子说。家丽便往前站了站,胡瞎子摸住她右手,捏捏,再摸头骨,五官。“你是何家的老大,我算过,以后要顶门立户,上辈子是个男人,如果在战争年代,怎么也是个连长。”还是上次在刘妈家说的那一套词。没变。
“跟你没关系,都是命。”常胜说。
拗不过,只好遵命,也算做好事。
“怎么办?”美心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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