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法事持续到中午。起初赵盏还能盘膝坐着,过了不久就双腿酸麻,换了个姿势坐着。到后来拄着下巴,万分无聊,最后索性躺着,望着天空发呆。好容易熬过了一上午,诵经声停了。他急忙坐起,跳下土台,往院子外跑。法相方丈叫住他。“小王爷,不可离开院子,一会儿有人送来午膳。用过午膳,半个时辰后再开始下一场法事。”赵盏惊道:“一上午了还没完吗?下午还有?”方丈说:“岂是一朝一夕就能结束?小王爷放宽心,心无旁骛就不觉得时间过得慢了。”“我要是能心无旁骛就好了。大师,咱能不能快点,我有事着急。”方丈说:“法事不能急在一时,恕老衲无能为力。”赵盏岂会在这干耗?本来被抓到狱中就耽搁了两天,可不能再耽搁了。想要无痛死亡,条件苛刻,影响因素又太多,太容易弄巧成拙。为了回去,疼一点怕什么?撞墙不够狠,上次就被救了回来。割腕也不快,抹脖子估计还行,但手里没有刀啊。跳楼...王府里最高的是二楼,八成摔不死,但八成会摔断了骨头,受罪不说,更误大事。上吊是不错,可赵晗一夜不睡的守着,哪有机会?就算她熬不住睡着了,上吊必定挣扎,不可能无声无息,还是会被发现。世间死法千千万,眼下竟然找不到合适的。他暗说:“都说活着难,现在想死也难。”正郁闷间,院外进来几个府兵,送了午饭。僧人席地而坐,彼此不发一言。赵盏眼见都是素菜斋饭,本来就心中不爽。怒道:“我要吃肉,少拿这些东西来糊弄我。”府兵军官说:“王爷特地吩咐,只能送来素菜。还请小王爷见谅。”赵盏说:“我又没出家,不是和尚,这些戒律我干嘛要遵守。不管不管,给我换肉菜来,没有肉我就不吃。”府兵军官说:“小王爷做法事,同样需要斋戒。我们要是给您送来肉菜,王爷震怒,我们吃不了兜着走。”赵盏说:“你叫赵晗或者王妃来,我跟她们说。”“法事重地,女眷不能接近。小郡主和王妃都回了住处,这里只有府兵把守。”“把守是什么意思?我出去都不行?”“王爷吩咐,小王爷不可离开半步。”赵盏怒道:“怎么,把我囚禁起来了?我要出去,看你敢拦我?”府兵挡在前面。“小王爷别为难我们。我们是奉命行事,要是小王爷执意要出去,只能得罪了。”赵盏怎么可能敌得过这些府兵,他说:“我倒是要看看,你们怎么得罪我。谁动我一个试试?”几名府兵并排站立,将手背在后面,如同一堵能移动的墙。他们根本不需要得罪赵盏,赵盏压根出不去。赵盏眼珠一转,又耍起之前的伎俩,直接躺在地上,大喊:“完了,完了,完了。我犯病了,心口疼,你们摊上大事了!”府兵军官说:“小王爷,您别费劲了。李将军将您的法子跟我们讲了,我们不会上当。”赵盏悻悻的站起,将灰尘拍掉。“我要上厕所,让开。”军官说:“小王爷住处就有厕所,怎么,小王爷一直没去过吗?”赵盏说:“你别不信,我还真没去过。这几天忙得四处走,都在外面解决了。”军官指着院子东侧的房子说:“就在那,我带小王爷去吧。”赵盏问:“那是厕所?我以为是住人的房子,里面都是厕所吗?这么大的厕所?不会就我一个人用吧,这些僧人师父们呢?”军官说:“小王爷身份尊贵,所有用度必定不同。高僧大师们可以去院子外面的茅房。”赵盏道:“闹了半天,就我自己不能出去,是不是?”军官说:“等这场法事之后,小王爷身体康复,天下之大,小王爷想去哪就去哪。”赵盏讨了个无趣,不愿跟他闲聊。“我知道厕所在哪,自己去,不用你带路。”军官依然带着两名府兵跟随在后。赵盏怒道:“我去个厕所你们都要跟着,换做你能拉得出来吗?”“小王爷放心,我们就守在门外。”赵盏连着大喘几口气,这才免得发作。那厕所很大,按照他的估算,差不多有八十平米左右。墙上和梁柱还做了装饰,窗上都是崭新的窗纸。厕所里很干净,秽物都流出墙外,上面有盖子,几乎没有味道,还有水盆可以洗手。唯一不足就是显得空旷,摆设很少。当然,厕所里哪需要许多摆设?不禁骂道:“一个厕所弄这么大干什么?谁还能住在里面?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话虽这么说,的确比早前要用的舒服。最惊喜的是,这里不再是竹片,而是准备着一叠叠的草纸。方便过后,他一边将手纸叠好放进怀里,以备不时之需,一边说:“到了这边,只有这厕所让我满意。还得是有钱人家,竹片那东西用多了,跑不了早晚得痔疮?”他洗净了手,忽然想到:“厕所建在角落,挨着外墙。从厕所上到墙上,逃到外面,完全是有可能的。在这里看守严密,我没机会自杀,要是逃出院子,甚至逃出王府,不是有大把大把的机会吗?谁还能拦得住我?”念及此处,出门踩点。墙侧没有堆放杂物,距离房顶不远却长着一株大树。他自付能爬的上去,跳到厕所房顶,一步就能跃到墙上,再下去就万事大吉了。算计已定,去随意吃了点东西。在土台上躺了一下午。终于熬到晚上,说定了第二天继续做法事,僧人排队回去休息。军官安排了两名府兵守在房门口,两班倒,片刻不分神。其他人就睡在院子里打地铺,里三层,外三层。白天算计好从厕所出逃的计划完全落了空。他找不到机会,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天刚亮,僧人已经来了,他又被叫起来坐在了土台上。景王,景王妃,赵晗,李尧这些人都不露面。府兵军官做不了主,赵盏的抗议全都无效。好容易混过了一整天,他早困顿不堪。方丈离开时候,竟说明天还要继续做法事。这下赵盏要疯了,拉住高僧不让他走。“大师,都两天了,我耽搁了太多的事。这法事要是还不完,我就完了。”方丈看着赵盏难看的脸色。“小王爷,你有缘分未了,只有了断,才能安心留下。”赵盏说:“您是高僧,您说的话,有一定的道理,好像已经看破了些什么。可我不想了断这个缘分,我本来就不属于这,为什么要留下?”方丈说:“世间万事万物,皆有因果。小王爷不曾想过,为何偏偏是你,而不是别人?”“我想这个干什么?我先是睡了一觉,就过来这边了。后来,唉,我跟个猴子一般见识干什么?要不是惹了那毛猴,我也不至于回来。所以,我得回去,只有死,才能回去。”方丈说:“小王爷当真认为只有死,才能回去吗?”赵盏说:“要是有别的办法,我也不会这样。在别人眼里,跟个傻子似的,我何苦呢?”方丈说:“既然小王爷这般坚信,后面的法事不用再做了。”赵盏喜道:“多谢大师成全了我,”方丈说:“只是这尘缘老衲无法了断,恕老衲无能。我这就去与王爷说明。”赵盏道:“请大师跟景王说,就说已经了断可好?这样他们就不用监视我了,我也好有机会回去。”“出家人不打诳语,小王爷别再为难老衲了。”赵盏一想也是,躬身道:“仍是多谢大师。”方丈走到门口。“多的我不能预见,小王爷正当其时,天命所归。天命之人,怎会随意死去?”

这场法事到此为止,对赵盏没有产生任何影响。生活回到了从前的模样。景王妃和景王愁眉不展,连栖霞山的方丈大师都没有办法,该当如何呢?实在不成,锁起来也不能让他死。赵晗坐在床上,手里捧着茶,在嘴边轻呷。她连着睡了两天,如今精神的很。赵盏却被折腾了两天,精神萎靡不振。他又不能睡的太沉,计划就在今晚实施。他怕自己睡着了,跟赵晗说话。“景王妃问起小锦的事了吗?”赵晗说:“你的贴身丫鬟不在身边,她当然问了,我实话实说了。”“那,她怎么说?”“你被抓进了监牢,母妃没有心思去追问小锦的事。我答应你了,不会有人去打搅小锦,放心好了。”她继续说:“尽管小锦走了,母妃很快会安排新的丫鬟来。省的我一个人看着你了。”赵盏忙说:“别,你跟王妃说,别再安排了。从前不是也没安排吗?”“从前你身体不好,李太医细心照料,不用安排贴身丫鬟。哼,以前你也不像现在,总想着死。”赵盏说:“我不是都用血发誓了吗?你还不信?”“我以前是信的,可你还是买砒霜要吃。我怎么相信你?”赵盏说:“你看我买的是砒霜吗?要是砒霜,我不是早就死了?”赵晗说:“就因为你买砒霜,才被抓进了大牢。”“高三爷那种人,他说的话你也信?”“他的话我不信。但药铺掌柜,还有吴印都这么说的。”这件事证据确凿,无法辩解,赵盏只得将话题岔开。“吴印怎么样了?”赵晗说:“他和你一样,没那么重。你都好了,他肯定一样治好了。”赵盏见她眼中精光闪闪,毫无睡意,开始犯愁。“她不睡,我就脱不开身。到这边都多长时间了?那边要是被人发现救回去了还好。要是发现不了,躺在山沟沟里,现在半条命都剩不下。时间紧迫谁都别想阻拦我!”他对赵晗说:“你别整晚的盯着我,我睡不安稳。你也躺下睡,我跑不了。”赵晗说:“我一旦睡着了,就睡得很沉。那天,你在院子里坐了半宿,我都不知道。”赵盏说:“那你也躺下,要不我睡不着。”赵晗说:“躺下了不就困了吗?”“困了你就睡。”“我睡着了,你出去怎么办?”赵盏说:“那怎么我还不能出去了?”“睡觉就睡觉,你出去干什么?”“你晚上不起来吗?”赵晗说:“我一觉睡到天亮,起来做什么?”“我不能睡到天亮,我半夜得起来。”赵晗想了想。“不对,之前我在这,没见你半夜起来。”赵盏说:“你个姑娘家,本来睡在我房里,就不合适。非要我说清楚吗?”赵晗说:“你不说清楚我怎么会知道。”“好吧,我晚上得起夜撒尿,得到外面去。”“我将夜壶拿到屋里,放在你床下,你就不用出去了。”“你个姑娘,我,我在你面前,这成何体统?”赵晗说:“所以我不睡就好了,你醒了去外面,我也知道。”赵盏知道她是铁了心要看住自己,用强打不过她,用计策,一时间想不出办法。他躺在床上,熬到了半夜,悄悄起身,赵晗果然没睡。“哥哥,你醒了。”赵盏说:“你一夜不睡,就这么坐着?姑娘这么熬夜,容易老。”赵晗说:“三两天不怕。等母妃挑出新的丫鬟,我就不用熬夜了。哥哥,你是要去外面吗?”赵盏本没有感觉,怎奈话都说出去了,不去反而惹猜疑。“嗯,你在屋里,我去外屋。”赵晗说:“但是有声音啊,我还是可以听见,去外面吧。”她点燃了灯笼,走在前面,将厕所里的油灯引燃。赵盏进去方便后,赵晗将灯笼交在他手里。“哥哥,茶喝多了,你等我一会儿。”她刚要关门,叮嘱道:“你就站在这,不许乱跑。”赵盏说:“我能跑哪去?你不是说一觉睡到天亮吗?”赵晗关上门,过了会儿说:“我不是一直没睡吗?要是睡着了,就没事了。”赵盏说:“我回去好好睡觉,你也睡,别熬了。”“不,我不困。哎,这里面的草纸呢?怎么一张都没有了?”赵盏说:“我都拿出来了,你要用吗?”赵晗说:“不用,不用。”她推门出来。“哥哥,你拿草纸做什么?”赵盏说:“随身带着用啊。就这里有草纸,其他地方都没有。”赵晗接过灯笼:“寻常人不会用草纸的,毕竟太贵了。你想要的话,去库房里多取点,库房里很多呢。”赵盏跟在她身后,叹道:“不知道的人,谁能相信你是妹妹,我是哥哥呢?”“为什么不信?”“都是哥哥照顾妹妹,哪有妹妹照顾哥哥的?”赵晗说:“你从前一直都很照顾我,我照顾你算什么?”赵盏说:“你是王爷的女儿,金枝玉叶,现在做小丫鬟的活。”“咱们是兄妹,是亲人,你我何必分的这么清楚?我照顾你,是理所应当的,旁人照顾你,我还不放心哩。”赵盏说:“我要是真有这么一个妹妹就好了。我真想多陪陪你。”赵晗说:“我们不会分开的。”回到屋里,赵晗将灯笼吹熄。赵盏说:“你躺下睡觉吧,我答应你,直到明天早上,都不会惹麻烦。”赵晗说:“我不困。”“不困是假的。听话,这次我说到做到。”“我休息够了,真的不困。”赵盏说:“你不听我的话,我可生气了。”赵晗只得躺下,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却四处张望。赵盏说:“闭上眼睛,不闭眼睛怎么睡?”赵晗闭上眼睛,她说:“哥哥,你也睡吧,这两天做法事你够累了。”赵盏说:“等你睡着了,我再睡。”赵晗忙道:“你是不是又要...”“不,我既然真心实意的答应了你,就不会食言。我看着你睡。”赵晗不再说话。片刻后,她偷偷睁眼,被赵盏抓个正着,赶忙闭上了眼睛。“干什么不听话了?”赵晗笑道:“我想起了小时候,咱俩比赛谁先睡着,每次都是我先。现在我倒是睡不着了。”“小时候多好啊。没有烦恼忧愁,想哭就哭,想笑就笑。长大后,身不由己。想哭哭不出,想笑笑不出。甚至还要在该哭的场合笑...唉,尘世历来如此,你我都是一粒尘埃。但这粒尘埃,落在每个人身上,就是天一般的重量。看我平时似乎没心没肺,其实我的苦,谁能看得到呢?”他在半夜发了一些感慨,赵晗却已睡着了。他不禁苦笑。“你才是真没心没肺呀。就跟我上学时候一样,老师讲没用的,可精神了。一旦讲些有用的,马上就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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