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互联网, 依旧还是高端局。

其主要原因是上网必须连接电话线,上网就等于打电话。

一人上网,全家占线。

此时有钱装电话的人主要还是为了不错过重要的事, 一上网, 好家伙,占线占俩小时,这谁受得了。

而且现在的网络世界,真的是要什么没什么。

网站,没有。

聊天室, 没有。

要啥没啥。

许多城市里的孩子连什么是网都不知道。

紫金电脑为了推广调制解调器,在各大电脑城又开启了「免费上网体验」。

只有曾经在学校局域网里流行过的mud。

就那些花花绿绿的文字, 竟然也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

许多年轻人霸着电脑, 根本就不想走, 一体验就是一整天。

迫使电脑城不得不找到安夏, 让她把这事处理一下。

每个人想体验,得先找管理者登记, 系统一开启。就自动倒计时,十分钟后锁死屏幕,换下一个人。

有执着的人为了多玩一会儿纯文字的mud游戏, 竟能排十几次队。

安夏看着上网登记记录本,内心感慨:“将来也是个在超市买特价鸡蛋的狠人。”

前来体验的人中, 有些是大学生,他们对国外的世界十分好奇,便试着在浏览器上输入一些英文单词, 想看看能跳出来什么东西。

在这个没有墙, 没有绿坝娘的年代, 跳出来的东西……相当的火辣。

有一个纯洁的人,他真的只是想试试白宫有没有网站,以及他们在网站里都干了些什么。

于是输入了

网页徐徐打开。

一溜排买不起衣服的洋妞以各种姿势和表情,出现在电脑屏幕上。

画面质量很差,但是非常清楚,每个细节都拍到了。

“哇啊啊啊……”周围的人都看见了,人民群众瞬间涌上来,将这台电脑和这个纯洁的人围住。

“这是在哪看的?”

“输什么?”

“太刺激了!”

“看这个要收钱吗?”

“唉……怎么关啦?”

电脑城的管理员发现这边的乱子之后,赶紧远程把电脑关掉。

之后,为了电脑城不会被扫黄的时候列为重点打击单位,电脑城找安夏要求她解决这个问题。

安夏不得不成了第一代的和谐者。

程序员对给浏览器加入了插件,只能打开指定的几个网站。

然而,电脑城看到迷幻网页的传说,仿佛长了翅膀,瞬间传遍了大街小巷。

那些在午夜时分,本来就会放些不正经片子的录像厅,发现了新的契机。

“没想到最大客户群竟然是他们。”销售总监对着销售情况统计表无奈地笑。

他本以为自己的第一单大客户应该是学校或是企事业单位,买电脑回去做特别正经的工作。

让全世界都听中国话这种。

安夏对此想得很开:“拳头加枕头,人性本质。”

“可是这对咱们的名声有影响。”

安夏笑道:“有时候吧,坏名声,总比没名声强。何况这个坏名声,又不是我们的错,是万恶的资本主义。就像一把菜刀,拿去杀人就是凶器,拿去杀鸡就是好的。”

安夏要求推广人员努力工作,尽量把「免费网络体验点」往最下沉的地方铺。

哪怕是县城里的一个

小电器维修点,只要有电话,有插座,老板愿意,也可以申请。紫金电脑的人会免费送电脑上门,并为老板报销上网产生的电话费用。

对外的宣传口号,就是「科技兴国」「让中国人民快速进入网络时代,跟上世界潮流」。

因此紫金电脑也得到了不少政策方面的倾斜与扶持。

对于安夏来说,这一切当然不是单纯的为了人间大爱,而是为了挖掘人才。

安夏对科技的发展理念,一向都是——“大神带头,群众推动,反向促进大神们产生新的灵感。”

有些天才,真的是天才的毫无道理。

属于请他们帮忙讲讲数学题,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会困惑的问:“本来就应该这样做啊,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明白。”

就好像饿了就应该吃饭,吃饭就得先张嘴一样,有什么为什么?

天才难求,但是未来的天才也需要机会。

就像一个人生而有骑马的天赋,结果他出生渔村,一辈子在海边跟鱼较劲,最多见过海马,到死都没见过四蹄会跑的马,自然也没有机会展示骑马的天赋。

当然,安夏在嘴上说坏名声比没名声好。事实上,好名声肯定是比坏名声好的。

想要得到更多的政策扶持,就得拿出点实际行动来。

娱乐方面已经有了一套成熟的体系,人类的本性就是爱玩,这一点不用安夏交待,全公司,连带着牡丹厂和明光文具厂的人都可以一起积极想办法。

用来挣名声的项目,得仔细斟酌。

安夏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传说中的义乌。

那里是小商品制造的宇宙中心,美国总统的支持率不用看民意调查,看义乌就能猜个七七八八,哪国皇帝身体快要不行了,义乌的数据比当地医院对外公布的还要灵。

现在,made in a还没有走向世界,全靠一代代的商人点对点的跟人谈。

这一对一要谈到猴年马月去?

总不能都要等个一百年,成了百年老店,才能走出国门。

开发项目计划会。

安夏举起一本厚厚的黄页。

“第一步,我们先把这玩意儿放在网上。”

“给每一个单位做一个页面介绍,再放一两张产品的图片。我们可以卖服务位。”

下面的程序员举手:“做网页容易,要怎么样才能说服企业花钱往我们的网页上放资料呢?”

“是啊,现在上网的人又不多,客户源说不定还没有他们走街串巷来得高效。”

安夏摆摆手:“这是销售的事情,你们只管按要求开发出来。”

做一个真正的商业性质的网页没有那么容易,以前安夏挂在德国大学服务器上的那个,只能叫图片,几乎可以说毫无功能,那个东西只能视为免费的贴墙小广告。

要是那玩意儿收费,就算是败家子也不会愿意付的。

老板的要求就是行动的方向。

软件组内部开会讨论,要从组里抽调人手出来,以专业和精通为目的,完成所有与网络相关的产品。

同时销售部也抽出了人手,组成网络销售组。

以往销售是针对于最终的消费者,而根据安夏的要求,网络销售则更像是一个中介代理商。

此时的网络浏览器,除了蒂姆做的nexus之外,还有罗伯特?卡里奥开发的erwise。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拨号时代网民熟悉的那个船舵图标scape,宽带时代更多人熟悉的微软i explrer都还没有出来。

安夏对两位早期大神的创世之作都不喜欢,毕竟她自上网开始,用的就是非……

常图形化的ie,再后来除了破学校的破系统必须用ie才能选课,她连ie都不用了。

她以自己对浏览器的认知,大概画了一个产品图,就算现在技术达不到,至少往这个方向努力努力。

网络项目组对安老板的要求感到十分头疼。

就算蒂姆本着分享的精神,把nexus的源代码白送给了他们。

但是从这个代码,跳到安夏想要呈现的结果。

不能说一点不沾边,只能说毫无关系。

就像山里被人踩出的野路跟高速公路之间的差距一样。

尽管大家都是路,但从技术上来看,隔着十万八千里。

技术攻关是做技术的人难以逃脱的命运。

紫金这两年因其霸道的薪资福利待遇,有幸与ibm等等外企比肩,一跃成为全国计算机相关专业毕业人士的第一梯队雇主。

网络攻关组里各路高人扎堆,他们的思维都是跳跃式前进的,逻辑无缝对接。

他们互相之间能听懂,却苦了另一些人。

一天,安夏收到一封从下面转交上来的辞职信。

想要辞职的是网络组的一个员工范帆,她工作态度非常努力端正。除了完成手头的工作,还主动学习各种新的知识。

组里不少资料都是她搜集来的,组内员工反馈,这些资料对他们非常有用,可以有效的启发灵感。

网络组的组长已经劝过她一轮了,她说要回老家结婚,不愿意留下。

组长实在没办法,又没有理由再留。

便把这件事告诉了安夏。

安夏看出范帆说要回老家结婚就是一个借口,眼神闪烁,说话也支支吾吾的。

“干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走?有谁欺负你了吗?”

范帆失口否认:“不是,没有,他们都对我很好。”

她不惯说谎,被安夏三言两语一问,就说了实话。

“安总,我真的太累了,你不知道,我真的赶不上他们的进度。”

“经常开会前五分钟,我还知道他们在说什么,然后忽然就跳去了一个完全不相干的地方,我完全听不懂。

可是他们互相之间都能理解,然后,他们说的事情就越来越远,我连最基础的逻辑都不明白了。”

范帆低垂着脑袋,耷拉着嘴角。

“组长让我们交一些数据的权重规划,我还在用表格算,做分析。他们已经用c语言写出一串bat交上去了。

我算了两天,晚上两三点钟才能睡觉,结果交上去的东西,组长说不行。他们用几分钟交的数据,组长说非常好……”

“我想要追上他们,我天天下了班就学,每天就睡三四个小时,组里聚餐、朋友约我逛街我都不去,可是一年了!

整整一年了,我这么努力,好不容易赶上了他们的进度,可,那只是他们原来的进度。

在我很努力很努力的时候,他们每天就随便翻了几页,聊了聊,一下子又把我甩开几十里远。

我永远也赶不上他们了,我认命了……再努力又怎么样,有天赋的人,只要轻轻动动手指,就足以让我的一切努力像个笑话……”

范帆说着说着,红了眼圈,眼泪「叭嗒」落在她的膝盖上。

安夏赶紧给她递过纸巾:“别哭别哭,冷静一下。”

范帆自知失态,抓了一把纸巾捂在脸上。

“你说的,我都懂。”安夏也是个被天才碾压过的人,她上学的时候,有同学真的可以做到从来没看过的资格考试,书新的跟什么似的,翻了一夜,第二天去考,还考了个高分。

“正视人跟人之间的差距,有利于身心健康。现在社会分工这么细,没必要用自己的短处跟别人的长处比。”

安夏虽不如那个同学头脑牛逼,但是她在人际交往这一块的能力相当强悍。

在毕业之后,工作也没有比那个超猛的同学差。

范帆以为安夏是在说她跟网络组的大神们确实差距巨大,应该放弃。

她抬起头:“我真的不适合这份工作。他们被我拖累,我自己也很累。”

“所以,你要不换个岗位?”安夏问道。

“换岗?”范帆不解,“我能去哪?”

安夏回答:“我听说,你搜索资料的能力很强,小组里的其他人都要靠你搜集的资料来启发灵感。”

“哦……那个啊……”在范帆看来,这个技能毫无用处。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是随便看看,觉得可能有用,就拿过来了。”

安夏点头:“这就是你的长处。”

这算什么长处?

连报纸杂志的编辑工作都比这强吧,人家好歹还要改改病句,修修错别字。

她真就是搜索、拿来,分享给大家。

一点加工的工作都没有。

“你觉得有用的资料,真的有用,那就是你的天赋啊。就像你的同事们,觉得代码那么写是对的,真的就是对的,一样。”

安夏又详细询问了一些关于她为什么会那么觉得的原因。

确实是天赋,她看到一份资料之后,会产生跟一般人不一样的思维判定流程。

比如去年开始的海湾战争,军事政治爱好者会看到该地局势会对世界局势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做生意的人会考虑到该地的特产要贵了,或者必须经过这块地的商线不能用了,绕路需要加多少钱。

她则能看到这场战争更多更深的影响,比如伊拉克的几个石油井被点燃。

除了原油和石油副产品的价格会上涨。

进而影响农产品的价格,再进而影响农产品深加工产品的价格……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她的思维方式,也有够跳跃。

“如果做技术开发很吃力的话,你可以做搜集需求和挖掘需求的人。然后把最终目标客户要想的东西写出来,画出来,让其他在开发方面有天赋的人把你的构想做出来。”

范帆一愣:“这不是您在做的事吗?”

“总不能一个公司的产品经理都我一个人做吧,一个人的时间和精力都是有限的,我也想出去玩,不能在我休假的时候,新产品就断了吧?我要是退休呢?公司难道永远不出新品了?”

范帆在安夏一声声的「你一定可以胜任」声中,放弃了离职的打算。

她本来也不是很想走,只是实在力有不逮,想着与其被开除,不如自己走,还能保住几分颜面。

安夏交给她的第一个工作,就是亲自去一趟义乌,看看现在的义乌小商品作坊的老板们现在是怎么推广商品的,成效怎么样,他们的货怎么样……

“你得到这些一手信息之后,他们开发网页才有的放矢。不然一群没做过生意的人想当然,开发半天,广告主不认,看网页的人也不认,那不是白白浪费时间。”

范帆深以为然,她背着行李就出发了。

义乌那可是个超猛的地方,早在私人经商还算资本主义尾巴,挖社会主义墙角的时代,他们就偷摸着捣鼓地下交易。

刚一改革开放,原本藏在地下的暗流瞬间冲上地表。

现在义乌的城中路小商品市场的摊位已经增加到了一万多个,是全国最大的小商品批发市场。

全国从南到北,从西到东,各种不起眼的小东西,都有可能是从义乌来的。

不过,也仅限于全国,远没有到行销全世界。

范帆的调查工作不算太顺利,她问的太多太细节,根本就不是一个买家应该问的。

摊主们

把她当做来打听消息的竞争对手,对她的提问拒绝回答,甚至还有看见她就要把她赶走的。

范帆也不气馁,商贩们不理她,她就躲在小商品批发市场最火热的摊子旁边,一蹲蹲一天,连数了几天的交易量、交易产品、交易金额。

她仔细把这些数据记下来,报给安夏。

安夏听了笑道:“你早跟我说啊,你一个人怎么盯得过来?”

“你就按照你统计的这些数据维度,做一个标准化的调查统计表,请人在不同的角度待着,统计数据。节约不是说一分钱不花,是说钱要花在有意义的地方。”

范帆得到了安夏的精神支持和金钱支持,她信心大增,找到了不少当地兼职的人。

最后,她交出了一份详细的调查分析总结给安夏,同时也提出了网页的设计思路。

安夏赞许道:“我就说你很有天赋,要让别人做,还未必有你做得这么好呢。”

一个工作干得痛苦的要命,恨不得辞职以谢天下的范帆,就这么为她成立了隶属于市场部下面的一个新部门——调查组。

专门通过各种方式,包括但不限于报纸电视和现场等等方式,获得一手资料或是经过验证的二手资料。

这个在安夏办公室里哭得唏里哗啦的小姑娘,也成为独挡一面的部门负责人。

为此后一系列的项目开发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范帆对安夏的知遇之恩感激涕零,有人高薪挖她,她也不肯走。

义乌小商品批发市场的朋友们现在有一个严重的问题:内卷。

卷质量好就算了,不仅卷质量,还卷价格。

争着压价格,压到丧心病狂,你卖一块,我卖五毛,安夏看到范帆带回来的一双买入价的袜子,还有赠送的头绳,都怀疑他们是不是来做慈善的。

没必要,真的没必要,原材料价格在那里摆着,这真不是规模化生产降低成本的问题了。

这是想仗着自家家底丰厚,把没钱的小店拖死,然后再独占垄断红利的意思吗?

安夏觉得生意不能这么做,竞争对手这种东西,那就是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卷死了一个,还有千千万万个竞争对手会冒出来。

掌握了一手信息之后,销售总监建议可以根据之前给那个镇子卖水果的经历,走自上而下,政策施压的方式。

已经有了成功案例,就算是强压,也是为了他们好。

此时还没有亮出「砸三铁」的口号,许多人心里还习惯于这种强行摊派的方式。

能强行摊派解决的销售任务,为什么不呢?

安夏当初买到深发展的股票,就是因为小姑姑的单位强行摊派,当时其他单位被强行摊派的人也都成了百万富翁。

但她还是认为这种手段在义乌不可取。

“他们从1978年就开始自由奔放了,给他们摊派?他们的领导不会支持我们的。”

事实上,安夏找到高层领导,他们的第一反应也是明里暗里表示,应该让商户自由竞争,一切以市场为导向,不宜过多干涉。

不过安夏不是找他们谈让商户买网页上的广告位,而是询问浙商是否有一个共同的商会联盟,别大家比着低价,把黄金卖成白菜会,吃亏的还是自己人。

领导们的思想倒与著名的经济学家亚当?斯密相一致:“市场,是一只看不见的手。它会自己调控。”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