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对,他合适,他多年在谯郡任职于陈谦麾下。”司马曦拍案兴奋道。

陈望暗笑,只要你们不去,谁去都是最合适的。

司马昱手捋颌下整齐的黑髯,点头道:“是,元瑜(司马恬的字)举荐的不错,王蕴为先帝皇后兄长,又多年任职兖州,辅佐陈谦治理两淮军政事务,论声望和交情都是不二之人选。”

陈望心中盘算着,王蕴,晋哀帝皇后王穆之的兄长,出自名门望族太原王氏,他女儿王法慧还和司马昱之子司马曜订的娃娃亲。

他如果去,各方面势力不得不给几分面子。

“那就依你们之见,不过,太尉之病情由谁去医治?”褚太后又问道。

“臣刚才一直在琢磨此事,倒是有这么一个人,身怀秘术,传说有起死回生之术——”

司马昱正不紧不慢地叙述着,被褚太后脆声打断,急急地问:“你快说,是谁?”

陈望也不由得竖起耳朵来,史称东晋时期充满神秘主义的玄学,不乏有神仙记载,像郭璞、葛洪、徐逊等人。

不过这些人此时好像也已辞世,或是远在千里之外,那会是谁呢?

“他叫杜炅,字子恭。”

“噗……”陈望没憋住笑出了声,慌忙抬手掩住了嘴,心道,“子宫,这字号也太尴尬了吧。”

几个人循声一起又看向了陈望。

陈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望儿,大人在说事情,不可胡闹。”褚太后白了陈望一眼,责备道。

“是,是,太后。”陈望两只手互相搓着,低头侍立一旁。

一经定下北上之事,只听司马昱恢复了名士风流姿态,他语调舒缓,抑扬顿挫,不愧为清谈领袖。

他接着陈述道:“禀太后,杜子恭乃天师教(也叫五斗米教)教主,该教始祖传说为汉代留侯张良,五百年来传到现在正是此人为教主。他不但在民间广有声誉,救死扶伤,甚至在江东老世族中也有不少信徒,如吴郡陆氏、吴兴沈氏。”

司马恬接话道:“对了,听说前些年王右军(王羲之)身患顽疾,也请他给医治好的。”

“哼!”司马曦素来不信这些鬼神邪术,冷哼一声道:“王右军不也死了嘛,还不到六旬,这个杜子恭怎么没医治好?”

“哎,皇兄也不能这么说,”司马昱不疾不徐地反驳道:“五斗米教讲的是有病之身皆为有罪之身,要闭门思过,表示服罪,然后才能由教中高人念咒、烧符,喝掉烧符之水,净化五脏六腑,还清白之身,相当于重生——”

“六弟,你这么说,如果治不好,就是不服罪了吗?这未免有些牵强了,哦,横竖都是他们说的算了。”司马曦大手挥舞着,瓮声瓮气又打断了司马昱的话。

陈望心中暗笑,这个杜子恭分明是妖言惑众,故弄玄虚嘛,司马曦的见识倒是比司马昱强上几分。

“好了,好了,别争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眼眶已然发红的褚太后,不耐烦地道:“就这样吧,救人如救火,江北四州目前处于危难之中,若北方两胡族得知消息,大举南犯将晚矣。”

说罢,她看向了右手边的司马奕,“那就请陛下下诏吧,明日由五兵尚书王蕴为钦使,征辟杜炅一起赴洛阳医治太尉,并安抚人心并寻机彻查柏杰一案。”

“是,太后。”司马奕点头应允。

褚太后又看向司马昱,语气沉重地叮嘱道:“唉,太尉苦心经营淮北十余载,并收复故都洛阳,为我大晋南渡以来之肱股之臣,请琅琊王务必嘱咐那杜炅,尽全力好生医治于他,朝廷将不吝封赏。”

“臣,遵旨。”司马昱躬身答道,然后又犹豫一会儿接着道:“杜炅的愿望是想将他的天师道发扬光大,在我大晋取得合法地位。”

褚太后银牙紧咬朱唇,想了想,最后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一字一顿地道:“不惜一切代价!”

“是,太后。”司马昱点头应道。

“若无其他事,那就散了吧。”褚太后微抬皓腕,伸出纤纤玉手道。

由司马奕领衔,几个人起身躬身向褚太后施礼后,排成一行,依次缓缓地从陈望跟前走过。

陈望赶忙一揖到地,恭送一行人走出崇德宫。

待大家走后,褚太后长出了一口气,显出了疲惫之色,闭上眼睛,娇弱无力地倚在了座榻的靠背上。

良久,她缓缓睁开眼睛,看着陈望轻声道:“望儿,你过来。”

“是,太后。”

陈望向前走了几步,侍立在褚太后跟前。

“你愿意去洛阳探望父亲吗?”

“呃……我应该去啊。”

“你可是第一次出远门啊,我有些担心。”

陈望心中一暖,抬头看向褚太后,这个史称东晋第一美女,也是整个中国历史上的传奇女子。

已是身历司马衍、司马岳、司马聃、司马丕、司马奕五代皇帝,今年四十五岁,但天生丽质仍然像三十左右的样子。

此时,褚太后通红的杏眼中泪水如断线珍珠般滴了出来。

“太后,还请放心,我已经不小了,且还有王尚书在,在我大晋境内,不会有事的。”陈望心头也是一酸,他从褚太后的眼中看到了一种慈母般的舔犊情深之意。

这种眼神,只有在他现实中的妈妈眼里看过。

“你才十三岁啊,从未出过宫门,洛阳远在两千里之外,地处秦、燕两胡人势力范围之间,我怎能放心……”说着,褚太后竟然抽泣起来。

一时间,陈望慌了手脚,不知该如何是好。

回想历史,她十六岁嫁给还是琅琊王的司马岳,十八岁立为皇后,二十岁就成为寡妇,抱着两岁的儿子司马聃垂帘听政。

三十七岁时唯一的儿子司马聃去世,虽贵为太后,但竟然成为了孤家寡人,世上再无亲人,也是可怜。

但还是有些疑惑,她对自己,一个外臣的儿子,怎么会如此厚待,视如己出,难道仅仅是自己的东晋父亲救过她的命?

自己的父亲是大晋之肱骨良将,即便如此,未免有些过了吧。

昨晚他还想过,难道自己是作为封疆大吏的质子,给软禁在了皇宫内?

看褚太后的真情实意流露,绝无这种可能,这究竟是为何?

正胡思乱想中,只见褚太后抬起袍袖,姿态优雅地拭了拭粉腮上的泪滴,又道:“望儿,到了洛阳要好生侍奉令尊,他右胸口之旧伤也是当年为我而落下的,代我……代我向他问候。”

“是,太后,您……您也请放宽心,父亲乃武将,想来身子硬朗,应无大碍,况且还有那个五斗米教的杜子恭。”陈望安慰着褚太后道。

“唉,但愿吧。”褚太后看着宫门外出了神,喃喃地道。

“那,太后,您没事儿的话,我就告退了?”陈望躬身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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