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铨见魏忠贤在“抚蒙”二字上如此侃侃而谈,便知道阎鸣泰的事是敲定了的,东厂的情报网络虽然四通八达,但魏忠贤能拿王世忠作文章,则必然是事先得到过皇帝允许的。

于是冯铨接口道,“厂臣说得是,抚蒙的确是袁崇焕目前的头一等大事,是得多找几个帮手,王世忠此人,臣倒是听周延儒提起过一回,周延儒对他的评价是,‘此人虽夷种,近在南久,已似苏州清客,也会焚香作诗了’。”

周延儒乃万历四十一年癸丑科进士,又是连中两元,一入仕即是翰林院修撰,被三吴士绅推为‘艺林之冠冕’。

他与冯铨是同年进士,同样是少年得志,又同在翰林院当职,那当然是志趣相投,故而周延儒不但曾与冯铨有同衾之好,两人还约定了结成儿女亲家。

只是周延儒连丁两艰,父母双亡,他的母亲徐氏于天启二年去世,他的父亲周天瑞于天启五年去世,因此周延儒自天启二年开始就在家守丧,杜门谢客,与朝中无甚往来。

故而冯铨被起复入阁后,却并未有机会提携周延儒这位亲家。

不过孙承宗当年去辽东前,周延儒曾向皇帝力荐过孙承宗,还上疏断言,“此任非此人不可”。

故而周延儒在朝中的立场颇为微妙,不少人因着先前他为孙承宗说好话一事而以为他是东林党人,但有着冯铨这层关系,周延儒又可以说自己是阉党铁杆的亲家。

魏忠贤赶忙回道,“那还不都是神宗皇帝教导有方?这说到底呢,王世忠身上,最重要的,就是这个名分,奴酋灭了哈达部与叶赫部之后,就将他们女真人归拢成了同一个民族,还将蒙古文和汉文结合到了一块,重新发明了一种语言,这就是刻意在女真人和汉人之间制造对立。”

“而哈达部为海西四部之一,倘或让王世忠奉祀哈达,打出收复哈达故地的旗号,并依托察哈尔部,暗中策反后金内部原海西四部部众,必定能起到瓦解后金的作用。”

朱由校点头道,“《左传》中说,‘惟器与名,不可以假人’,便是这个道理,再者,有了王世忠这么一个哈达部遗孤在,往后总不会有人歪曲历史,说这奴酋起兵造反,是因着被汉人欺压得狠了。”

魏忠贤附和道,“奴酋说汉人欺负他,是摆明了给他自己欺负汉人的行径找借口呢,俗称‘恶人先告状’。”

“神宗皇帝对辽东的女真诸部,那是再宽和不过的了,奴酋要真有种,在理论这话之前,倒是先把神宗皇帝过去给他的赏赐都吐出来呐!”

朱由校笑了两声,笑完便朝内阁的四位辅臣道,“厂臣此话,恰合朕意,朕之所以会同意阎鸣泰接任蓟辽总督,倒不是为了别的,就是因着这对付奴酋,非得要蒙古人配合不可,在这一节上,奴酋的手脚可比咱们利索多了。”

“朕听说,去年二月,后金四贝勒洪台吉迎娶科尔沁贝勒宰桑之女布木布泰,科尔沁特派遣其兄吴克善护送亲妹至沈阳完婚,朕粗略一计,算上去年这个,奴酋父子已经娶了六个科尔沁公主了。”

“万历四十年和万历四十三年的时候,奴酋分别娶了明安贝勒之女和孔果尔贝勒之女为福晋,万历四十二年的时候,先是洪台吉娶了莽古思贝勒之女为福晋,尔后,奴酋第十二子阿济格再娶孔果尔之女为福晋。”

“还有呢,就是前年,天启四年的时候,奴酋第十四子多尔衮娶桑阿尔寨之女为福晋,这莽古思既是宰桑的父亲,又是明安和孔果尔的兄长,这明安又是桑阿尔寨的父亲。”

“也就是说,这布木布泰是嫁给了她的姑父,主母是她的亲姑姑,同时她两个婆婆以及一个妯娌是她叔公的女儿,另一个妯娌是她叔公的孙女。”

“虽则依照汉人的礼法,奴酋父子这样的嫁娶,实在是不讲究,但话又说回来了,倘或奴酋意图入关定鼎,那即便想讲究,他也没这个条件。”

“诸位想想后金那地理位置,假设以沈阳为中心,南边是咱们的宁锦防线,东边是朝鲜和东江镇,西边就是蒙古各部,那怎么看都是蒙古更容易合作,而他想征服蒙古,就必须利用联姻分化蒙古各部。”

“如今的漠南蒙古,有名义上的共主林丹巴图尔,这位呼图克图汗的愿望,就是想要重建成吉思汗之伟业。”

“只是其人志大才疏,漠北蒙古与漠西蒙古皆不认他为汗主,且漠南蒙古内部,譬如科尔沁、内喀尔喀、土默特诸部亦是各自为政,后金现在与科尔沁部频频联姻,为的就是要对付林丹汗。”

“山海关乃‘天下第一雄关’,即使奴酋能拿下辽西走廊,一时也进不了关内,反倒很有可能向西扩张,与林丹汗一同争夺草原霸权,夺取从蒙古入关的要道。”

“林丹汗怕腹背受敌,成为我大明与后金之间的牺牲品,才不得不与我大明一同抗金,因此林丹汗与我大明结盟,终究还是为了他自己的利益,无非是互相利用罢了。”

“只要后金一日不灭,林丹汗的势力范围仍然仅限于察哈尔部,那么他就一定会与我大明合作,所以这抚蒙一向是可重不可轻,朕派阎鸣泰与王之臣去协助袁崇焕,又岂能说是有意掣肘呢?”

内阁四位辅臣见皇帝说得这般郑重其事,自然是一番忙不迭地应承。

在天启六年这个时间点上,抚蒙是一桩极其难以平衡的政治任务,同时也是一个绝佳的借口。

在大明眼中,蒙古的最佳状态就是衰落而分裂的,大明是永远无法接受一个强大而统一的蒙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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