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快速地四下瞄了一圈,觉得自己应该是被传送到了一个……军械库。
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它的空旷。一方面它绝对没有被弃用,那个银光闪烁的静滞力场便是证明;另一方面它也不像是某个大人物的私人武库,看起来如此清冷而朴素。
当然所有推测都有可能是错的,因为我根本不知道正常情况应该是什么样子。
我走近那个装置。静滞力场内悬浮着一杆长戟。它的形制尤其让我困惑。
我对这个世界的载具和武器不能说完全陌生却也谈不上熟悉。我能认出那是禁军武器的一种,具体型号就只能抓瞎。直觉告诉我如果是某个大人物的装备它应该更华丽一些,虽然那种金光闪闪的巴洛克风格已经足够浮夸。
但它看上去真的,就好像只是非常普通的卫士长矛而已。
这背后绝对有故事,但禁军的逻辑我搞不懂。我需要这杆长戟,就这么简单。
我当然可能因为擅自挪动这个或许意义非凡的器物而被发现,但谁知道我会不会因为慌慌张张地四处寻找另外的军械库或拿走了别人的武器而暴露?我判断不了哪种结局到得更快,哪种罪行下场更加悲惨。我现在要做的,无非是再赌一次。
于是我将手探进静滞力场。
我赌错了。
那些漂浮在银色光点在我伸手的刹那消失。悬浮的长戟突然失去支持,在我指尖碰到它之前落下。
看着长戟砸落在地上,尖锐的警报在耳边忽然炸响,我着实懵了。
人急了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所以我做了第二件蠢事:在第二声警报响起来之前狠狠向那声源——静滞力场生发装置——捣了一拳。
我真的只是下意识地试图使用了3K时代的通用方式去……安抚机魂,情急之下却忘记了现在这具身体的力量已经不是原先文弱的小身板可以比拟的了。当我意识到这点时,我的拳头和它本应安抚的对象之间已经变成了负距离。
警报声一下子没了。
我感觉我也快没了。
通常情况下,非禁军人员未经许可使用禁军装备罪同投混,一律处决。那么再加上破坏皇宫设施的罪行够我死几次?当破碎的电线和板件凄惨地冒出电火花,我的双腿带着失魂落魄的我飞快地逃离了现场。
禁军的冲刺速度很快,仿佛只是一瞬间我就移动到了另一个地方,但期间我已经跨越了数个路口和大厅。我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在稳定地跳动,肺在扩张,血液也在飞速地流淌。
如果我还在原来凡人的身体里,定然不会知道那种头脑在惊慌失措的同时却还能冷静地接收处理身体和周围环境信息反馈的奇妙感觉。超凡的身体素质已经在起作用了,让我甚至有余力去分析这种现象的原因,那个有趣的问题和实验。
假如你有一天在别人的身体里醒来,你是会觉得这就是自己,还是会觉得自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我记得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们心理与身体的自我意识之间的紧密联系在记忆等功能中也具有一定作用:当我们心灵上的自我意识与身体上的自我不匹配时,我们的记忆就会遭到破坏。
所以可怕的幻音充斥在我的神经联系里:你是新时代的引领者,你是历史的守望者,你是毁灭者,你是守护者……我的灵魂在重压下战栗,我的身体却在逼迫我听信这些谎言。我的精神已经在崩溃的边缘尖叫,我的躯体却自作主张地奔向深渊。
想在这个状态下恢复理智堪比溺水的人扑腾着上岸,然后我猛然间发现我已经做了第三件蠢事:皇宫中一个狂奔的禁军似乎比一个鸣叫的警报器更能引起骚乱。
累了,毁灭吧……
我觉得自己大约已经是个死人了,只是浑浑噩噩地还在往前走。我现在可以肯定我正位于皇宫的深处,或许在旅程结束前再多看一眼这奇迹般的建筑不失为一种安慰,我却悲哀地意识到我并不认路。在这座占据了整个青藏高原的迷宫里,就算把地图背下来了又有什么用?
不,我没有迷路。在慌乱的奔逃中我依然清楚地记得回去的路,怎样回到那个被黑纱环绕的军械库。但我难道想回过去被逮个正着吗?我唯一能庆幸的就是在跑路之前我还算记得抄起地上的长戟,让我有所依凭地去面对接下来的迷途。
我在长长的廊道里走动。
目镜配置的战术显示器自动地将两侧壁画浮雕扫描标注,呈现在我眼前就像书本一样清楚。我能认出其中的一些,是天文与星象的雕刻。我不能确定它们在这遥远的未来是否还有和我那个时代一样的释义。杰出的作品,但是更适合出现在希腊罗马的神殿而不是中世纪教堂。
……我是说,风格。
在最初的时候,泰拉皇宫与它的风格一样在世人不解乃至嘲讽的语言中诞生。哥特风格,最简单、最直观的理解就是它曾经的译名:“高直式”。形态上很贴切,垂直向上,渴望以高度接近上帝——在这个世界,指的就是王座上的那位。
飞扶壁,肋骨拱,彩绘玻璃……即使万年之后依然能看出它们古老先辈的影子。高、直、尖和具有强烈向上升腾动势与冲力的造型能在无意间把人的目光引向穹顶,令人不由自主地产生致崇致高、脱俗超凡、精神升腾的感觉。高耸的拱顶下悬挂着战旗——有数百面之多,皆久经岁月。微弱的光线透过高大的窗户从战旗间穿过,在面目狰狞的滴水兽上刻下一片银色。
我小心翼翼地行走,努力让自己发出的声音降到最低。禁军的耀金战甲有出色的降噪功能,但重装潜行靠得更多的其实是个人能力而非技术支持。我是个笨拙的潜入者,从任何方面来说。
我不是第一个穿着禁军盔甲在皇宫中行走的非禁军人员。二十军团原体阿尔法瑞斯曾在杀死了一个禁军后穿着被斩杀之人的盔甲入宫行刺来揭示皇宫防御的薄弱环节,万夫团从此留下了鲜血游戏这一传统。
阿尔法瑞斯“惊讶于一个黄金巨人竟能如此不显眼”,但我只觉得自己走到哪里都是一个信号塔,还顶着“我是异端”的LED广告牌。阿发不害怕暴露,我害怕。他是原体,他是半神,他是帝皇的子嗣,他能三招杀死一个最精锐的禁军,而我只是一个冒牌的玉米。
诚然,我做不到原体那样“没花多长时间就弄明白禁军暗号的基本术语”,但我未必不能从他那里学到什么。
不完全的上帝视角依然是上帝视角。
通讯微珠依然没有任何信号。或许没有打开,或许已经失效。如果我没有被接入任何通讯频道,那反而是好事。如果我在被监视……那他们到现在都没有采取行动,是否可以理解为一种默许?
他们在哪里?皇宫中的人都在哪里?他们在躲着我吗?我焦虑并且无聊,在心里嘀咕着,通过拐角。
哦……
帝皇在上……
我都看到了什么啊!
我浑身一僵,两步刹停。
我看到了一张恶魔的面孔。獠牙参差交错,血瞳没有眼珠。头上长着两只乖张的犄角,银灰色皮肤缓缓蠕动。无生者表情空洞,对人类粗劣模仿的脸上挂着瘆人的笑容。看到这样的场面,我浑身的血液都凉了,不仅仅因为这亵渎的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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