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锐化的记忆
夏日时光总给人一种流逝很快的感觉,吃罢晚饭,已经过了晚间九点钟。
重回这个时代的第一个夜晚,苏杭很想陪父母一起看完两集《武则天》,却不得不推说还有作业提前上楼。作业是真的,但其实不多,以往经常是早自习或者白日课间悄悄赶一下就能完成。
这次当然是另外的心思。
拎着书包,还有母亲塞过来的两个桃子,苏杭穿过堂屋西侧的楼梯间来到二楼,他的屋子就在楼梯间出口旁,堂屋正上方,屋门开在东侧。
二楼另一间是家里的储物室。
搜寻记忆,苏杭不用看也知道,父亲今天刚刚带回的两袋麦子就在里面,都是黄色的尿素袋子,满满两袋,一袋有一百二十多斤。这年代交通并不方便,父亲又不可能舍得反复雇车,也不知是如何从五十多里外辗转搬运回来。
开了门,按开灯,又是陌生里透着异常熟悉的场景。
不到12平米的房间,里侧是一张木板床,床上铺着蓝白格纹床单,印有黑猫警长图案的浅绿色夏凉被卷在床里。西侧床头是一张刷了清漆的简易书桌,不带柜子,只有三个抽屉。
书桌再外面是一台白色衣柜。
中间是一排类型杂乱的书籍,《现代汉语词典》、《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废都》、《安徒生童话》、《高中数学基础手册》、《天龙八部》、《书法名帖》、《鲁迅文集》、《好兵帅克》、《红楼梦》、《百年孤独》,等等。
拢在一起数了数,并不是一次性丢进去的二三十枚各种面值硬币,加起来,总计一块八毛七分。
因此,跨过最近这道坎之后,苏杭想要更进一步利用自己的重生优势,就必须得到一个足够打动别人的标签。
问题是,最初的3000万,已经是丰瑞集团负债筹集的结果,陶丙立根本拿不出另外的3000万。
刚刚与父母一起用餐时,苏杭就在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
至于从前没有的记忆,自然更是没有。
苏杭的学习成绩从来都是温温吞吞不上不下。
苏杭觉得,后来回乡,自己应该算是用不断精进的书法证伪了甘欣的定论。
开始的时候,坊间传闻普遍都是丰瑞集团占了大便宜,说是河元化肥厂的总资产达到2亿,丰瑞集团只用3000万吃下,难免各种骂声。
苏杭没有这份奢望。
书桌最右角是浅绿色的荧光台灯。
1996年之后,主要就成了陶家的倒霉事。
放下书本,靠在椅背上重新梳理片刻,苏杭终于确认了下午在课堂上醒来后就一直有所察觉的一件事。
而且,也确实没影响到学习。
苏杭喜欢听歌,喜欢电视,也喜欢电影,却从来不到追星的程度。
大概……
复工不到一年,1996年的9月,河元化肥厂就发生了爆炸事故,公开消息是8人死亡,21人受伤。
然而,实际并非如此。
冲!
就算这次真的没到,学费的事情再说,高二乃至高三,也要继续。
父亲作为化肥厂职工,苏家的拮据窘况因此得以短暂缓解。
果然,如同复印一般,脑海中的信息与书本内容完整对上。
再次斟酌,转而翻到另外记忆比较模糊的一页。
苏杭提笔在正中写了一个名字。
另外,挨着门的东侧墙壁上挂着一副世界地图,九十年代是不学地理的一代,苏杭对世界主要国家的地理位置却很熟悉,都是因为这张地图。
因此,写下陶暖瓷的名字,是因为另外一件事。
只是看了眼,苏杭就把纸币和书本重新放回,转向竹制笔筒,拿过来,将各种笔抽出,稍稍回忆,无声念了一句:“大概……一块五。”
比估算差了三毛七分。
因为相应的话题直到很多年后都还有人不断提起,又与自家相关,苏杭记得很清楚。
四月份的期中考试,苏杭在全班46人中的排名是21名,年级十二个班五百多人,他的排名也是200开外。
不过,清晰的也只是曾经有过的本来就比较上心的记忆,比如眼前《代数》课本里涂画较多的一页,好像复制一般完整地呈现在他脑海里,又比如眼前,书桌上从左到右的各种物事,曾经每天都见,也就清楚非常。相对的,原本不是那么清晰的记忆,即使遭到了重生的记忆锐化,就如同一张像素不高的图片一样,再处理,也还是不够清晰。
或许是重生的缘故,苏杭两辈子的记忆叠加在一起,如同被电视或软件里的锐化效果处理过一样,显得异常清晰。
太远的大学先不说,要继续读高中,就要面对因为家庭拮据所带来的学费等问题。
没有任何前缀的‘某个高中生’和‘某个学习成绩排行前列的高中生’,说话做事,给人的观感绝对不同。
和父亲有关。
虽然这份福利有着明显的限制,也无法确定究竟能给接下来的期末考试带来多少增益,但,至少也让苏杭冲击年级前十的目标有了一些可能性。
考虑自己当下的处境,这份其实并不小的重生福利,却已经足够。
怎么说呢。
除了地图,就没有其他明星海报之类的张贴。
想了想,苏杭再次闭眼回忆,又睁眼检查,然而,稍后几页,记忆内容就不再那么完整。
书籍右侧是一只竹制笔筒,小学一次陪父母回老家,截了爷爷家一根毛竹得来,笔筒上刻了‘有志者,事竟成’六个字,这是初二一个夜晚的杰作。笔筒内钢笔、毛笔、铅笔一应俱全,笔筒旁还有两瓶墨水,一瓶蓝色的钢笔墨水,一瓶黑色的毛笔墨水。
不过,苏杭却想到了另外一个。
首先,高中肯定是要继续读的,这一次,还一定要读一次大学。
钱都砸了进去,只能强行开工,以至酿成了1996年的惨剧。
说起来,当时想要扭转化肥厂的情况,也不是不可能。
而是转向另一件事。
下午放学的时候,同桌贺鑫磊和胖子李逸飞等人就半开玩笑地怂恿苏杭要抓住班主任难得主动牵线的机会,争取拿下某个校花。
回忆着脑海中的信息,苏杭很快又在笔记本上写下了几个名字。
然而……
这也是这年代诸多企业的普遍状态,因为没钱,不可能及时维修或更新设备,能凑活就凑活,直到彻底凑活不下去。
年富力强的成年人都是如此,苏杭一个十六岁少年,当下就更别想。
翻转笔筒,倒出底部的各种硬币。
陶暖瓷。
苏杭当时无言以对,只是反问:“那你呢?”
作为化肥厂职工,亲身经历了那次事故的苏全民,虽然幸运地逃过一劫,却也留下了长久的心理创伤。
关了门,打开东墙边的落地扇,调了调方向,苏杭来到书桌旁,放下背包和两个桃子,拉开同样只刷了清漆的靠背椅坐下。
正常情况下,想要13天时间冲到年级前十,哪怕不吃不喝不歇不睡,以苏杭只能算正常的智商,也没有可能。
同样全部放回,苏杭转向书包,将带回来的几样课本全部掏出来放在桌上,挑出一本《代数》,先闭眼回忆片刻,再翻开有着诸多涂画批注的某一页。
就像化肥厂停产这几个月,父亲其实也没有闲着,一直在尝试寻找其他临时工作补贴家用,却并没有挣到多少。
丰瑞集团却花了3000万承包。
具体到河元化肥厂,本来就已经年久失修的生产设备,在经过1995年大半年的停工之后,日常缺少维护,情况变得更加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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