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陡然想起,好似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儿。
她张口,“是你那个丧夫的可怜表妹?”
周宝璐被老夫人问起这个问题,心里登时一紧。时下风气虽然开放许多,但依旧有不少人认为丧夫守寡的妇人不吉,除非至亲的亲人,旁人根本不想与之接近,更别说接纳了。
丧夫的女人回娘家,尚且有族人要推三阻四。不过真要是桑拧月回周家,周宝璐还真能说上话。可如今这不是周家,而是她的夫家武安侯府。
把守寡的表妹接到夫家来,等闲人还真干不出这等事儿。
但周宝璐干了,且干成了,这自然不是因为她莽,不怕得罪老夫人。而是她提前在老夫人跟前卖惨,触动了老人家的怜悯心。老夫人慈悲,可怜桑拧月的遭遇,当时便同意将桑拧月接到府里暂住。
周宝璐松弛下来,面上的神情换成悲悯,“我那表妹是个可怜的,夫婿意外离世她也痛不欲生,偏她婆婆没有安慰过一言半语,反倒把儿子去世的因由归罪到表妹身上。我之前悄悄派人去看过情况,说是表妹被折磨的形销骨立。若非还有个弟弟要照顾,咬着牙死撑着,不然怕是早就跟着走了。如今具体什么情况,我还没见到人,也不清楚。”
又道,“我晨间忙着过来给母亲请安,就让织锦代我去迎一迎表妹,如今织锦该是回来了。”
外头伺候的人听到里边的说话声,当即就有人应道,“三夫人身边的织锦姑娘过来了,老夫人,可要织锦进来回话?”
老夫人点头,“进来吧。”
织锦就赶紧走进来,给屋内几个主子行了礼。
此时她哪里还有之前的高高在上,却是恭恭敬敬不敢行错踏错一步。
织锦在周宝璐的示意下,将之前所见所闻一一说了。
桑拧月不是织锦亲自去王家接回来的,而是周宝璐身边的老人亲自跑的这一趟。不过那心腹回来后就将所有情况告知了织锦,为的就是上头夫人们问起来,织锦不至于两眼一抹黑,届时再牵罪到他们。
织锦先是说,“那王家夫人好大的戾气,王家公子去了有一年多了,还强制让表姑娘穿麻衣,簪白花,日日跪在祠堂抄写佛经,给王家公子守孝。”
单这一句便让老夫人蹙眉,“王家不是读书人家?王家人不懂法么?”
新朝初立,太祖和圣昭明皇后在许多立法条文上做了改动。其中有一条就是:“妻为夫服斩衰三年,夫为妻服齐衰一年”,被改为了“妻为夫服斩衰一年,夫为妻服齐衰一年”。
这事儿在当时闹得朝野震动,许多文人士大夫言明此举动摇圣人礼教,以死明志要求圣人改回原样。
可惜,当时是新朝初立,太祖和圣昭明皇后大权在握,朝堂上的大臣多是他们的拥趸,政务上的事情,他们完全可以做到一言堂。
最关键的是,经过前朝末年暴君滥杀无辜,宦官专权草菅人命,又有官府不作为,天灾人祸以及战乱硝烟四起,短短十几年间,国家人口从一千九百万,跌落到六百九十万。
努力增加人口,是立国之初最迫切的事情。也正是在这个前提下,减少守孝时间,敦促寡妇再嫁,便成了一项政治任务。
据说,在立国前二十年,寡妇若不能在丧夫两年内改嫁,官府会强制给她分配人家。直至如今,寡妇虽不再被强制分配,但寡妇再嫁却作为一项政治考量,计算到官员的升迁考察范围。
王家也是读书人家,更甚者,王公子的父亲还是个不大不小的官员。儿媳妇既已守孝完毕,如何还能强压着人继续留在婆家?若是儿媳妇自己情愿也就算了,可任谁被那么磋磨,想来都想赶紧脱离那虎狼窝。
——说到底,还是那姑娘没有娘家人撑腰,王家才敢这么作践人。
织锦见老夫人叹气,她虽不知道老夫人想到哪里去了,但直觉不妙。眼角轻觑了眼旁边坐着的夫人,织锦得到示意,继续说道,“王家大人是蔚县的主簿,在县衙当值几十年了。王家在当地是数得上号的体面人家。”
何止是体面,简直是豪横!
毕竟流水的县令,铁打的主簿。王主簿虽不是蔚县本地人,但在蔚县经营几十年,俨然成了地头蛇。周宝璐之前派去的齐叔齐婶丝毫不被王家放在眼里,屡次递拜帖进门都不被接见。眼见王家要死赖到底,硬压着不让表姑娘大归,齐叔不得不抬出了武安侯府三爷的名号。
武安侯府三爷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可他一母同胞的长兄武安侯,却是权势在握、威严持重的天子重臣。
武安侯手握大理寺。大理寺与刑部、督察院合成三法司。刑部受理天下的犯罪案件,都察院纠察,大理寺驳正。
武安侯年不过三旬,就已大权在握,除了他简在帝心,更因为他精与律例,处心公正,严谨无私。任何违法犯罪,在他这里都不会被轻拿轻放,即便是王子皇孙犯法,他的量刑也不会减少。可以说,当真是司法上的硬骨头,让所有官员对他又敬又畏,恨不能退避三舍。
王主簿对武安侯也是敬畏有加,若他本身干净也就算了,偏他不干净……
许是不想将事情闹大,再惊动了不想惊动的人。王主簿硬是压着主簿夫人,同意了放归桑拧月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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