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释是一件极其重要的社交活动。
一个好的解释,往往能发挥出绝处逢生的奇妙作用,当然,如果没有好的解释,那么一个偏离重点的解释,也许也能解决燃眉之急……
只要能够正中靶心。
当夜。
火烛影影,夜色无边,无眠。
赵洵坐于台阶之上的主位,居高临下俯视当场,气氛压抑异常。
他面前的案上,陈列着一些烧焦的木头、布料,器皿的残品,俱是椒房殿火场中捡回来的。
昭崇宫里,他连夜审问大皇子赵荻、张纤,太监宫女屏退在外,殿中只留有捏着佛珠口口念佛的太后,以及忧心重重的长公主,就连太子也没有在场。
“……我和大表哥闹着玩来着……呜呜……躲进椒房殿……闻到到处都是酒味……然后皇后娘娘疯了……她,她,她要掐死大表哥……呜呜,好可怕。”张纤缩在长公主的怀中微微发着抖,眼睛发红,睫毛上沾着晶莹的泪珠,俨然受到了不小的惊吓的模样,看上去十分可怜。
倒不是她有意供出赵荻,赵荻脖子上的掐痕实在是太明显了,怎么瞒不过去。
赵洵的面色越来越可怕,瞪着赵荻的眼神就像是要生吃了他一般,赵荻埋着头,缩着肩膀,还微微发着抖,看上去如待宰羔羊一般模样。
长公主见状心下不安,安抚的拍着张纤的背,鼓励她继续说下去:“……后来皇后娘娘松了手……我们就跑了……再一回头,呜呜哇……里面着火了……好大的火……好可怕……母亲,我要回家……”
张纤看着像是惊慌无措,说的话却避重就轻,将自己完全摘了出去,附带的还摘了一下赵荻。
皇后的尸体已经被找到,火场中还找到酒坛,管事的太监说皇后要了一坛子酒去了,而火势起得快得异常,从灰烬中找到的布料和木头的残留物上,还能分辨出酒渍的味道。
也就是说,极有可能,在火烧起来之前,椒房殿里打泼了那坛酒。酒液泼到四处,于是火才那么快引起来了,这一点符合张纤刚刚的说法。
虽然两年多没去椒房殿,但赵洵对皇后寝宫摆放之物却一清二楚,失手打碎酒坛,只会泼洒一片,而从捡回来的那些仍带着酒气的残渣上来看,酒液沾染面积之大,竟完全不似失手打碎的一般,就像是故意浇淋的!
不似失手,就是故意,还事前支开了宫女太监!
这一切联系在一起就可疑的过分了,而张纤年纪小,与皇后没有利害纠葛,也没必要说谎,那么难道她真是故意的?!她怎么敢!!
赵洵压抑着愤怒,赵荻脖子上的伤痕早就被人看到,报到御前,再次与张纤所说相符,他怒喝道:“孽子,抬起头!”
赵荻闻言一抖,咬牙将头抬起来,脖子上的勒痕迹赫然分明。
“孽子!张纤所说可属实?!”
赵荻伏在地上用战栗的声音的答道:“……属实。”
“你究竟何事惹怒了皇后!”
按照皇后临死所言推测,她的自杀乃因多年的压抑造成心理崩溃,也就是父皇逼死的,赵荻受的乃是无妄之灾,可是这话,他却不能说出来。
“孩儿……孩儿……不知……”
“椒房殿究竟为何起火?!”
椒房殿为何起火,赵荻也不能说,他咬咬牙,道:“孩儿……也……也不知……”
“这也不知,那也不知,朕留你何用!”赵洵怒斥,皇后身死,临死之前要掐死赵荻,究竟何为?其中种种猜测从他脑中一晃而过,越想越气,竟然生了杀心,拿起案上的一件烧坏的器皿残品朝赵荻狠狠砸去。
赵荻就跪在下面,躲也不敢躲就被砸个正着,坚利的棱角划破了他的额头,顿时血流如注,身子也歪倒在一边。
长公主见状,吓得吸了口气,下意识伸手捂住了嘴,就连正在拨弄佛珠的太后见状,也身子颤了颤,心中默念佛祖保佑,将手里的佛珠攥得紧紧。
赵荻不敢伸手去捂住伤口,忙爬起来规规整整的跪好,从早先皇后那里知道了原委,他心知如今自己已经凶多吉少,求救似的望向一边的长公主。
太后虽然是他祖母,但也一向跟他不亲,关键时候,只指着长公主救她一命。
长公主见他这副模样,也是着急,可是天子一怒,伏尸千里,就算是她,在皇上这般盛怒之下说话,也难保能全身而退,正想着该如何解局的时候,突然怀中的张纤不安的动了动。
只见张纤被吓坏了,瘪了瘪嘴巴,就像是强忍而没忍住一样嚎嚎大哭了起来,整个殿中无人说话,只听见她的哭声在响彻。
“哇……皇帝舅舅,你为什么要欺负大表哥,皇后娘娘说大表哥可怜……说怕他被欺负要带他走,你果然欺负他了呜呜哇……皇后娘娘说她是爱大表哥的……母亲,皇后娘娘爱大表哥为什么还要掐他啊啊……”
受到惊吓的张纤语无伦次,可是赵洵却闻言一震,呆滞了片刻,随后整个人就像是泄了气一般。
看来,某位小姑娘射中了靶心了。
长公主见状,搂紧了张纤,不敢对她的问题解释,只好安慰道:“纤儿乖,没事了,没事了。”
太后也松了口气,这个时候谁说都没用,亏得张纤童言无忌,只要知道那个女人心里还是疼赵荻的,皇帝总会放他一命,太后心中冷笑,继续拨弄她的佛珠。
再看那皇帝赵洵,经此变故,萎靡了许多,人也显得疲惫老态了起来,他不知心里想着什么,半晌才无力的挥挥手,道:“朕累了……都下去吧……朕精神不济,不能恭送太后,德安,替朕送一送太后。”
德安是赵洵身边的心腹大太监,一直侯在门口,闻言忙进来恭送太后。
太后乃先帝原配的亲妹妹,先皇后故去后被封后,儿女缘薄,膝下无子,与赵洵虽不是亲生母子,赵洵却是和长公主一起自幼养在她身边,当年先太子多次暗害,也亏得太后多番维护,因而赵洵继位之后,颇为尊重这位继母,平时定会亲自迎送,如今只派大太监替自己相送,可见真是伤很了。
太后宽慰了皇帝几句,又搂了搂张纤,叮嘱长公主照顾好乖孙女,才起驾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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