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他立于垃圾堆的高处

再次见到赛丽亚时,她已换上黑色的修女服,黑纱遮面。

“公子,你怎在这儿,可让我一顿好找。”

不知是不是林宗慧刚才说那些事情引起了徐知行的遐思,再次看到赛丽亚时,他多了几分警惕。

这是徐知行第一次离开神州,此前他所见过的异族不多,就算是神州的异族,除了长相外,大体上可明人差不了多少。

而这赛丽亚是土生土长的兰等人——‘公子,你怎在这儿,可让我一顿好找。’

虽然还有兰登口音,但遣词造句的顺序,与明人无二。

“你这大明官话倒是说得不错。”

“自幼便有长辈教导,他可是在神州住了好长时间哩~”赛丽亚好像不想多谈这事,她拿出了一个小方盒子,“公子,这便是教堂的骨盅了,您说您那位朋友没有留下尸骸,可有遗物放进去?”

遗物……只可惜我连他住哪儿都不知道。

“未留下遗物。”

“那名字呢?”赛丽亚道,“我刻上名字,好放到墓穴里去。”

兰登人的‘灵牌’和大明不一样,大明是刻个牌子高高供起来,兰登人是装个小盅埋墓穴里。

“叫做马丁。”

“他姓什么?”

徐知行沉默了。

他突然有些懊恼,觉得自己这事做得太随便了,至少应该抽个几天时间,去马丁住的油街上走走,问问他姓甚名谁,家中是否真的没有别人了。

如此慌慌张张就要给人立个牌位,何尝不是掩耳盗铃,求个心安。

“也没关系的,公子,明人不是有句俗谚么,心诚则灵,我先这样立着,公子若是日后想改,只管来找我就是了。”

也罢,既已到此,那就先这样立着吧,事有轻重缓急,等我忙完这一阵,再去油街。

接下来的一个多时辰里,赛丽亚找了位牧师,为马丁主持了一个小葬礼,祈福往生——哦,这是明人的说法,景教讲究人负罪而生,死了,便是赎清罪孽,回归主的怀抱了。

无论何种文明何种种族,丧葬一事都庄重复杂,一整套程序忙下来,等马丁的骨盅置入地下墓穴,时间已近中午。

这个小修女倒是‘狡猾’,自始至终她都没有提报酬的事情,就好像是不需要徐知行有什么报酬,平白无故帮他把这事办了。

但这报酬,自然是要有的。

徐知行又问了问她详细情况,便在教堂门口等着。

等候的间隙,他看到卞英已在街对面支起了炉子卖面,阵阵清香飘来——可没什么生意。

此处是圣约翰大教堂门口,来此的多是兰登夷人,而卞英,只做明人的生意。

这半日从林宗慧口中得知一些东兰登集团的事情后,他对这班骠骑军旧将又有了一些额外的看法。

当然,也谈不上好与坏。

作为骠骑军,食君之禄,自然要遵纪守法,可入了江湖,利字当头。

他相信这帮骠骑旧部不会像剃刀帮那样——就算是,他们于自己的这份情,也是不掺假的。

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江湖是人情世故,就算大奸大恶之徒,也未必没有舐犊情深的一面,当年徐知行初下山时,也曾凭一腔热血想要事事分个是非,可是非,却又并非事事可分。

想来这位卞叔叔应该和东兰登集团没什么关系,他连卖面给白夷都不肯,要给白夷做事,可真是难为他了。

你看,这就是是非难分之处,卞叔不愿卖面给白夷,这与当年圣帝所立‘汉夷平等’的国理相悖,可恰恰又因为这个,让他与东兰登集团划清了关系。

孰是孰非?

…………

午时刚过,徐知行要等的那人便来了。

三五成群的短装男子,系着个蓝额带,自昌裕王府的方向而来,他们到了教堂前,没有直接进去,反倒是坐在了卞英的面摊前。

“几位客官,吃点什么?”

“五碗打卤面。”

这倒是巧了。

“那是王府的官商,蓝额是他们的标志,在租界,官商有火石矿贸易特许权。”林宗慧解释道,“他们的地位极特殊,小侯爷最好不要淌这趟浑水。”

“怎么个特殊法?”

“小侯爷可听过一句话,大明的行商脱下衣服便是贼,官商,穿上衣服就是军。”

“在籍军士?”

“那倒不是,都是退了役的武士,只是他们有王爷撑腰,大多数人都不愿意招惹他们。”

徐知行观了气,五个人,没有一个战斗力超过30,都是下级武士。

“租界内特许景教传教,汉夷平等,骚扰民女这种事,昌裕王也要包庇?”徐知行问。

“这……几个下级武士,自然不会。”

“于理合,于法合,有何不可管?”

徐知行走向面摊,叫了两碗阳春面,便与林宗慧坐下,听着邻桌几人的交谈。

“头儿,这回那白婊子要是还不出来咋办?”

“咋办?明日接着来呗。”

“要我说,我们不如就在门口守着,我就不信她不出门,等她出来了,直接给您绑屋里去。”

“你去?”

“头儿,这……”

“一个个光出馊主意,这里是租界,王府脚下,教会的修女岂是说绑就绑的!?”

“可我听说……这教会的修女就像是尼姑,是不许有私情的。”

“那就是尼姑,小爷我也能让她还了俗!——这姑娘一看就是对我有意思,要不那日在海边,为何要救我?”

“那是,那是……头儿您玉树临风,那小尼姑一见您就把持不住,诶我说头儿,王爷这次让您往岛上运的什么东西?怎么出了这么大的事?”

“这也是你该问的?”

……

几人吃了面,这便要朝教堂去,徐知行淡淡叫了一声:

“坐下。”

那领头的看了徐知行一眼,目光扫过他身后被黑布裹起来的虎齿陌刀,态度倒是颇为客气,不愧是王府的人。

“这位少侠是叫我?”

“你可是要去找那位赛丽亚修女?”

“是。”

“不准去,以后都不准去。”

“少侠您这是?”

——这件事情,比徐知行想的任何一种情况都要简单。

他手下有人在耳边悄悄说了什么,徐知行听得清楚,那人说的是:

“这便是昨夜的徐知行。”

那头目朝徐知行一拱手:“原来是徐大侠看上的人,那我以后便不来了。”

说完他就走了,事情,就这么解决了。

“哇,小侯爷您的名字有这么大威力啊!”林宗慧感叹道。

徐知行看着那人的背影,若有所思。

“昌裕王都在兰登做些什么生意?”

“还不就那些吗,火石矿,鲸油,前些年建了机械厂——就是东兰登集团的三菱重工,得利五成归王府,五成归国库。”

“有五成这么多?”

“毕竟是天子长兄嘛,兰登可是天下一等一富庶之地,您也知道,小侯爷,我们大明待藩王不薄。”

圣帝之后,藩王皆封海外,既是镇守一方,也是为国库赚钱。

但徐知行隐约觉得这昌裕王有些奇怪。

他倒说不上哪里奇怪,就是种直觉,那李功扬是昌裕王的女婿,他本人又掌握着兰登财权,还有……刚才听那几人说,往岛上运东西,岛?

不过既已答应徐季不生是非,徐知行也不想深究,事既已了,那和赛丽亚说一声便回去吧。

但就在这时,有一黑衫壮汉小跑而来,在卞英耳边低语。

卞英抬起头,道:“小侯爷,刁三脱罪了。”

“脱罪?”

一司两卫亲办的案子,这才不到半天,就脱罪了?怎么个脱法?

“昨夜镇抚司擒了剃刀帮魁首,是个姓梁的人,据说是右相的侄子,他全都认了。”

镇抚司。

锦衣卫分两司,镇藩司管海外,镇抚司监神州,但从实际权力上,镇抚司要压镇藩司一头,因为镇抚司的职责就是监察大明官员,镇藩司,也是大明官员。

可这里是兰登租界,镇抚司应该在这里没多少人,就算有,也不该越过镇藩司——是因为李功扬乃租界捕头,五品命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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