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会稽出海以来不过小半日功夫,检校华亭县丞顾柯二十余人的赴任队伍便抵达了青龙港
华亭立县,得益于唐开元元年(公元713年)重筑“长百二十里”的捍海塘,使塘内土地免于海水渍浊之灾,华亭陆地疆域由此稳定下来,自安史乱后北地大姓纷纷南下,苏州一时之间每三户人家便有一户来自北方移民。
苏州治下的华亭县因开元年间才设立,还有大量无主土地,“县境东西长一百六十里,南北阔一百七十三里”,因此引来人口迁居繁衍,日渐增多。
同时又有华亭港作为内河港,青龙镇港作为外海港,一地拥有两大港口,华亭在苏州各县中虽设立最晚,然而发展势头却是近百年来首屈一指,在设立之初便达到了我唐划定的上县标准即六千在籍民户。
尤其是位于吴淞江与青龙江交汇处的青龙港,得踞江瞰海的优越航运条件,又得益于有唐以来东南沿海繁荣的贸易,在顾柯等人乘船入港时已近午时,烈日暴晒下,仍可见青龙港的水陆码头上络绎不绝的往来客商和挑夫。
“那便是白砂乡徐浦场,嘉兴监辖下最大的华亭盐场,今年夏税共交盐五百七十三石,有亭户两百二十余。”
顾柯站在被包铜木制栏杆护住的船头,指了指青龙港东南方向的一大片滩涂对众人说道,那里就是他预定第一个开展盐税改制的地方。
“檀越要以此为根基,免不得要费一番苦功了。”游僧普惠双手合十,口颂了一遍“阿弥陀佛”,说:“明年夏税征收前,顾檀越至少得从这盐场中取得一千石盐才算完满。”
也就是至少一倍的官盐产量,虽然顾柯一直都表现得胸有成竹,但实际上他对于晒盐法到底能不能大行于此地还存有疑虑,然而既然都赶鸭子上架了,他也不得不硬着头皮按自己脑中的见识尽力还原出当下可行的晒盐法。
虽然从小生在海边但从未有机会乘船出海的黑脸恶少年杨箕这次可算是长了大见识,从乘皋唐船自萧山出海以来他就兴奋异常,在甲板上上蹿下跳,甚至还想跑去摸船两侧的木质大桨,结果差点掉进海里。
气得徐逸当场就给他两个暴栗,呵斥了他一番让他安分些后,杨三郎才一手捂着脑袋,一手抱着装满布帛和铜钱的背囊——这是顾柯发给他让他到华亭县后给顾柯随员们买房的安家钱。
杨箕虽然仍有些恶少年习气,但在大事上还算拎得清,哪怕他自己差点掉海里也没有让这背囊有半点闪失。
他有些惆怅地看了看不远处盐灶上空升起的炊烟,曾几何时他最痛恨的就是煮盐的行当,然而离家没过半月,他便有些怀念这象征着亭户艰苦劳动的炊烟了。
还有那一脸凶相时常提着枯藤撵打自己的姐姐,总是一言不发地在盐灶上忙活,宛如一块黝黑石炭的父亲,他有种直觉般的明悟:尽管盐官县离华亭县不过百余里,但他将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回家了。
......
自华亭港下船后,一行人在驿站凭度牒和委任状借来车马,在黄昏时分抵达了华亭县城,顾柯让杨箕与普惠一同将众人先安顿好,随即便和徐逸领着当初在柳浦渡接应自己的三名盐帮汉子一同前往县衙。
华亭县城作为开天年间后新修的县城,相较于中原与关中等地的北地雄城规模并不算大,但却完全取消了坊市制度。
尽管县城外鳞次栉比的房屋楼阁虽已临近一更天,却丝毫没有宵禁的迹象,郭外草市更是繁华至极,已然如同没有坊墙的城中坊市:
酒肆挂着八角式样的灯笼,门前,身着短打,肩搭汗巾的小二嬉皮笑脸地邀揽街上行人;对边楼上,南曲民伎拨动琵琶,倚在朱漆栏杆旁为恩客唱着竹枝新词,吴娃软语,香风扑面,熏人欲醉。
自两税法施行,江东兼并不息,失地小民纷纷涌入城市,为求活纷纷托庇于城中富户,以手工业或被人雇佣打杂为生。
宪宗朝以来多次削藩后,原本全据江南东道的强藩镇海军被一分为三,兵额远不如前且长期拖欠军饷,故而宵禁制度的维持也是名存实亡,江南各州郡主官要么直接无视宵禁,要么借机收取一笔“夜市钱”充实府库,随后便不管不顾了。
因而顾柯他们在入城时才能得见此间繁华的夜市场景,民风浮浪,声色犬马,与开天年间的雅乐不同,三吴民间俗乐更喜喧嚣,让长年行走山间习惯了静谧午夜的徐逸颇有些不适应。
居于楼阁中的南曲女子见他身形魁梧,一副家资充裕的样子都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胆大的更是放声高唱起艳词来示爱,搞得他窘迫万分,令顾柯好生笑话了一番舅父。
随即他便仔细观察着华亭县市井间的行人,大多是面色红润,营养充足,哪怕是贩夫走卒也少有穿着破衣烂衫的,胥吏在坊市中有条不紊地征收除陌钱,极少有纠纷发生。
两队衣冠端正的不良人于其间巡逻,少有不法事发生,看来这华亭的苏县令治理地方颇有方略,此地民生很是富足。
街上熙熙攘攘,不时还有轻浮纨绔一头撞在顾柯身前护卫的徐逸等人胸前,一边嬉笑一边告罪,酿酿锵锵地窜入巷间半掩门中寻欢去了。
“阿弥陀佛”见此放浪形骸情形的普惠直摇了摇头,他与杨箕安顿好随行的五名弟子与盐帮众人后便走上街来,不由得闭目口中称罪,不敢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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