飒飒天风,幽幽月明。

苏长莫站在窗前脸色还有些苍白,目光呆滞若有所思。

达歌坐在酒桌旁,拢袖闭眼,默不作声。

少年起来其实已有三个时辰,除了问了为何没死,又为何好的这么快,之后便一直站在窗前。

按达叔所说,自己胸口洞穿,被离烬带回酒楼时,便已是必死之人,凡胎肉体如何扛得住元婴修士的全力一剑,那伤口是小,可是纵横体内的残留剑气,四肢百脉摧枯拉朽,被搅了个稀烂。

困龙渊楚玄,那位一直言语不多却多次触碰面的少年,送来了颗珍贵丹药,生死人肉白骨凡人眼中的所谓仙丹,不是白给是交易,代价就是苏长莫要在酒楼地契上,添上楚玄二字,达叔应了下来。

少年一声长叹,短短几天,比着之前十一年更加云波诡谲,从生到死,从死到生,快的都不满一次日升日落,从无半点由人心。

几日前还觉得小镇很小,天下也不太大,但外面应该是吃的更好些,宅子更大些,人心也更好些,虽然在说书先生口中外面似乎更加糟糕,可是自己从没信过,突然之间,便听得这天地,忒大,这天上,有仙人,莫名其妙身边便是一个个的少年神仙,只是真的好像没想象中那么好,小镇似乎也不差。

自己不算矮的一个人,咋个就感觉,微如尘土四散飘零,这般的不痛快。

这天地人心,到底生来如此,还是身不由己?

苏长莫转过身,坐在男子面前,想了想,轻声言道:“达叔,你说的和爹的事都是真的?”

男子睁眼:“真的。”

少年有些疲惫道:“是不是人命在哪儿都不值钱?”

男子沉声:“那要看是谁的命。”

少年言语中满满失望:“不应该是这样的啊,不应该的,应该是一样值钱的。”

“达叔,你说人为什么要变呢?那祁子音,小时候也不是那样尖酸刻薄的,只是从他爹死了之后,他才那样的,大家都说,他爹是被一个很大很大的将军给害死的,你说要是他爹没死,他是不是就和浩儒一样,成了个很厉害的读书人,还有孙不留,他也不是爱打架,爱跟在有钱人家孩子后面当个跟班,那是从他娘被衙役欺负了,他就好勇斗狠,不和我们我玩了,他说他得护着他娘,你说要是没人欺负他娘,他是不是还会天天来酒楼,他学那些唱戏的学的可像了,很好听的。”

少年自言自语,欲语还休。趴在桌子上,下巴枕着胳膊,喃喃道“达叔。”

“嗯。”

“人,真的只有站在顶高顶高的地方,才能好好活着吗?”

“什么是好?什么又不是好?”男子倒了杯酒,饶有兴致的看着少年。

“就是能不怕人欺负,就都像小时候那样一直不变,那才好。不好就是不开心,好多事都办不到,就像祁子音连去问一句那大将军,人们说的是不是真的都办不到,估计会被家丁打死,可是应该是能问的,大将军就不能听孩子说话吗?那可是祁子音爹啊!应该问的。”

少年手指扣着桌面,眸中波光连连。

“那么,确实站在顶高顶高的地方,能活的更好些。”

“可是,说书先生说过的,人往高处去,得踩着别人才能上去,十有八九会变坏,自己是活的更好了,那变坏了欺负别人怎么办?”

“你是那十中八九吗?”男子举杯大笑,一脸欣慰。

“可是,我怕!”少年抬头,目光恳切。

“怕的时候就多读书,懂得道理多了,就不怕了,对错在心,脚下只会走得更高些。”

少你微微一笑:“我最喜欢读书了,昨日那老夫子还说让我多去夫子庙读书,可是哪敢去,我认得字,不太多的。”

“读书总是没错的。”男子一手撑头,一手轻拍少年肩膀。

“自己厉害了,是不是也能让唐英,浩儒他们过得更好些。”

男子起身,沉声道:“当然!”

少年也随着起身,盯着那高大背影“达叔,你能教我修行吗?”

“好。”

窗外风起,男子长发宽袖,煞是风流。

书院二楼,老夫子起身作揖,长笑祝贺:“恭喜道友,再入人间止境。”

男子老拐,发丝飞扬,同样作揖“谢夫子护法”

好一句“绝俗离世难免人性渐泯,最终画地为牢孤芳自赏,路在脚下,也是寸步难行。”

好缘恶缘都是缘,一味撇清因果,觉得离人间越远越好,最终反而画地为牢,生而为人,怎么可能撇清因果循环,既然如此,放不下那就拿起来。肩抗人间负重而行,先得是人方能成仙,未曾想到,心境顿开,一日重回人间止境。

那青衣男子,果然通天。

“那孩子没事?”

“无恙。”

酒楼内敲门声起,少年作揖退身而出,门外离烬负手而立。

两个少年趴在二楼栏杆上。

黑衣少年欲言又止,少年苏长莫率先开口:“不论你和谁,做什么交易,都谢谢你。”

离烬微微愣神:“你不恨我只为了自己的交易,明明早就知道却不早早告诉你?要知道,其实我是在拿你的命赌,我们能活下来,完全是运气。”

苏长莫笑道:“有你没你,我都会死,有了你,我却意外活了下来,连这都不懂的感谢,那我岂不是狼心狗肺。”

苏长莫虽不知道少年那符篆是什么东西,但至少明白,那是少年最后的压箱底物件,不然,自己这身子骨,早就当场粉碎,哪里能只是区区洞穿。

离烬没想到苏长莫会如此说,脸色有些尴尬,修行人离着人间远,时间久了,难免薄情寡义,步步登高都是一步一颗人头,身外三尺便都是尔虞我诈,阴谋算计,提心吊胆,日日如此,好与坏,都看得极淡。

少年一笑,“你倒是大气!”

苏长莫也不反驳,看了眼少年身后的长剑,通体雪白没有剑鞘,被丝丝缕缕的黑气缠绕,紧紧束在少年背后,那把黑剑断的时候,自己是看见的,看着少年有了新剑,心里有了一丝轻松,不然,自己拿啥赔!

“这把剑叫什么名字?”

“须臾。”黑衣少年得意洋洋,脸放光芒。

苏长莫觉得有些好笑,镇里人娶媳妇也没见几个这么高兴地啊,但是也是脱口而出:“好听”是真的好听,和酒楼的酒一个名字。

少年更加目光炯炯,兴致勃勃的将长剑取下,横递到苏长莫手中:“咋样,是不是特好看?宽窄厚重长短,和我都是绝配,对了,你看这里,还有须臾二字,多好看,一看就是出自名家之手。”

苏长莫轻抚剑身。

“哎你慢点摸,这剑啊,早已通灵,锋利得很,单单是剑气,一个控制不好就能取人头颅,还好还好,他知道我在旁边,没得动静,要是别人摸啊,一般洞府境可受不了它几道剑气。”

苏长莫啼笑皆非,除了好看反正也看不懂,又递还给少年。

“背好了,可别刮花了!”

“开玩笑,天底下谁能刮花一把仙剑!”少年昂首挺胸“总有一天,我要用这把剑,一剑万重山,剑气直去九万里,比那书生,更厉害!”

苏长莫侧目,少年浑身,光芒四射。

“说起来没有你,我也拿不到这把剑。”少年正视苏长莫,目光诚恳道:“我此次来小镇,是送一样东西给某人,然后这把剑我就可以借去百年,那笔交易便是我护送你安然下山,这把剑他就能直接送我。所以,这次算我欠你一份人情。有机会,我离烬必还。只是那人是谁,我不能说。”

苏长莫看着一脸严肃的少年,笑道“我又没问”

嘿嘿,两人笑着齐齐转身又趴在栏杆上。苏长莫又有一丝不安,那人会是谁?能救便也能杀。

目光之下,有人上楼。

少年楚玄,拾阶而上,离烬看了眼苏长莫,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苏长莫迎面作揖,出声道:“谢过楚公子救命之恩。”

“无妨,若不是那日和那达歌多说了两句话,我早就出门去了,也遇不到重伤而回的苏公子,都是缘分。”楚玄面无表情,娓娓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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