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惠和坊,东都之中为事事拿主意的就不只裴谈一人了。
所幸他人都在往明堂赶的这时,洛水两岸的区域,拿主意的就只还有韦巨源、敬诚、林凤中三人,因此菖蒲益智丸的药效稍过,裴谈只将姊弟二人去水上察看的事告知于敬诚即可。
此举也算是在朝堂之外,找人分担些风险,但敬诚的反应让裴谈始料未及。
“敬某常以为,裴卿思量周全,行事稳重,此回因何纵容两个娃娃任性妄为?!你亦知吟天殿乃常人不可近之处,此时由他们二人去,是有意将情状变复杂?”敬诚一方面在担心源氏姊弟安全,另一方面,在眼下事事不明之时,擅动一步就或引致激变。
这道理,裴谈在惠和坊中似乎明白,如今离了坊,反倒模糊了。
他一时语塞,只说未能考量明白,可源阳、源协二人已往水边去了,预备差人将他们俩与同去的渔夫叫回来,敬诚却再次反对。
“最初由他二人再次查验惠和坊浮尸时,就已晚了,”敬诚背向席地而坐朗诵《清静经的道士们,将裴谈引至稍远处,“姊弟二人同他们父亲源乾煜品性极似,为人真率,遇事执著,你既已许两人查出些眉目,这时再拦,只怕是拦得了一时。罢了,由这一双姊弟去……”
而已往新中桥行去大半的两人,紧跟着在前领路的渔夫父子,四人又由一队右卫兵士护着。期间还遇上起初将父子二人押至裴谈处的武侯,数目对视也不言语,但自有各人不同情结。
约莫过了两刻,近慈惠坊与浮桥之间,父子二人忽向北转,沿沙土堆起的河堤,身体前倾作慌张步态而去。
源协紧跟上,源阳则不愿弄脏自己的衣衫,选择再往前走一段,至下到河岸的台阶。
待她与兵士到达,方知渔夫父子缘何慌忙——一家用以讨生活的渔船,只用干燥沙土,略坐掩埋,藏于齐腰深的野草丛中,而这时的野草丛内,四下都堆放着三两具异骨浮尸,河滩上的兵士、武侯用几近讶然的眼神看着他们一行人。
“娘子,郎君,裴卿命我等将二位送至此,就须返回复命。”一名兵士面无表情地说。
“有劳几位,多谢相送。”两人稍稍行礼,便转身随父子二人走入草丛,期间正看见方才道别的兵士走向河滩,似在向其他人解释姊弟二人出现在此的原因。
“不成想,随行而来的兵士,竟还为我二人着想。”源协说罢,踏入草丛。
源阳在河岸与河滩之间驻足,见不远处就有用白布遮挡的异骨浮尸,四下环视都有来回巡护之人,而源协也在不远处,便壮胆往白布旁靠近。
还未蹲下察看,就见散乱放置的尸首,一只手臂展露在外,源阳依之前经验,也不着急揭开白布,只查验手掌——由细至粗的鱼线划痕,翻转后,手背粗糙,经水泡过,仍显久晒之后的褐色——此人为渔户无疑。
她头向一侧,屏息缓揭开白布,在一声惊叫后跌坐在沙土之上,久久愣神。
四具尸体累摞一处,竟似只有三人,只因其间还有一名体型极小的幼儿,远比瘦弱的渔童还要年幼得多,浑身皆是被水泡发之状,源阳不顾衣衫沾上的脏污,跌撞着站起,颤抖的手伸向夹在其中的幼儿。
小儿皮肉稚嫩,根本经不起在水中浸泡太久,眼前这具用双手双臂就能大致丈量的异骨尸首,在源阳的眼中,面部模糊,皮肉垮塌,无从找见任何可留意之处。她分不清此时眼中的泪水是来自于腹中的一阵翻腾,还是来自对幼儿的惜怜之情。
在草丛中听到家姊惊叫的源协,猛地向声音来处看去,见源阳只是跌坐在地正要站起,便继续跟着渔夫父子向深处摸索。
“此处!”身旁传来渔夫的声音。
源协向前跨出一步,正好踢在船尾的位置,疼痛从接触处直冲天灵盖。
“郎君足下留心,船木极硬。虽是小老父亲留下的老船,可用料都是上好的。”渔夫一边用手扒开有意堆在船尾和船身的沙土,一边催促渔童用桨将船头撬起。
“本应将船栓于码头,自洛水中渔获锐减,”渔夫费力地直起身,“郎君请看此处四下盖有沙土的船,谁家都是如此……眼下又有几家渔户能将码头的赁金交齐的,无人捕鱼,故而无人须日日用船,置于滩上草木之中,亦无人会擅取,不得已之下,也算是件幸事。”
渔夫的无奈溢于言表,在船头的渔童正好将船撬动,源协帮二人将船身上剩余的杂草移走,并一同将船向水边推去。
源协连唤了几声背冲一侧的家姊,均没能得到回应,将船推出河岸后才看清源阳身边的白布与尸首,心里知了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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