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然同意源阳、源协进入惠和坊中的崔湜,在要向跟随而来的四人开口讲述事情来由时,却借故姊弟两人年纪尚轻,身处如此烟花之地还是小心提防为上,更是让老鸨为姐弟俩找一处偏僻清静的雅间稍候,以此避开二人。

而他则恭敬地领了另外位高的两人,去往临香阁的另一处雅间。

敬诚很是看不惯崔湜行事的风格,还未走进房里,就粗声粗气嚷起来,“坊中人员众多,浮尸如此数量,竟就在人迹繁杂的花楼前摆放,坊门却紧闭,惠和坊此时莫不是一张戏台,崔舍人此举是要让浮尸一事在这花坊中,以至东都之内,尽人皆知否?!”

崔湜先是想立刻反驳,但还是装作愣了愣,仍躬身请两人进屋,待煮好茶,才开声言语,“敬将军、裴公,下臣岂不知此时坊内数百上千之众,而紧闭坊门,实乃无奈之举,浮尸置于这临香阁外,更是出于在下仔细考量,只因整座惠和坊中,独此楼门前南北为水道及群楼,只东西一向可通行……”

他将煮好的茶舀入三个茶盏,放在各人面前,苦涩的香气四散,“敬将军所言亦极是,人言甚可畏,崔某如此行动,何尝不是想此时楼前十八具异状浮尸,不为过多人所见。”

“如此说来,舍人又是在何处见到这些浮尸的?”打一开始久未言语的裴谈,这时开了口。

“裴公……”见一直脸上严肃的大理寺卿总算言语,崔湜松了口气,如实回答,“彼时崔某正乘船经过,于距此三曲之探芳楼外水道所见。”

崔湜在心中盘算掂量,就算敬诚在皇城时间再长,面圣、与君对谈的机会少之甚少,而如今既得大案的大理寺卿裴谈则不同,只要案情传至紫微城内,圣人问起,裴谈独自面圣的几率大之又大,眼下顾好他,才是要紧。

“探芳楼,三曲……”裴谈放下手中茶盏,“临水三曲,共七座楼阁可观水面,一阁之中只算十人得见浮尸,也有七十人之众,加之来往数百武侯、兵士……舍人所言‘不为过多人所见’,恐有失偏颇否?”

裴谈再次拿起茶盏,喝了两口,敬诚一脸看笑话的轻蔑,抬起茶盏与他默然对饮。

“崔某……下臣自知难凭一己之力应对眼下状况,”崔湜被戳穿意图,心中自有不满,思量之下却不敢溢于言表,“故而才往大理寺、刑部、县衙都遣了人去请诸公至此,方才刑部刘郎中就在临香阁外等候。”

“只是这十八具浮尸,也能算作如今神龙年间的一件大案了,更何况莫名现于洛水,以至漂入眠花卧柳的惠和坊中,舍人比我二人更知如今朝中,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洛水吧?”裴谈先前沉思良久,这时言语显然变得多了起来。

“如此说来,我领兵过黄道桥时,见左掖门南侧,洛水上那座帛中建物灯火通明,似有快完工之意?”敬诚侧身查看窗外动静,无甚异样,传入耳中的除去偶有女人挽留手头恩客的几声娇嗔,就只剩下武侯、兵士的叫喊。

“那位崔姓舍人,明摆着不想让咱俩掺和此事,嘴上却说得好听。”源协抱怨到。

两人所在的屋内,仅有一扇窗面向廊下,姊弟二人初初到这烟花之地,难免手足无措,屋外老鸨和烟花女人们的声音不绝于耳,更是不敢开窗往走廊中查看。

“消停会儿吧,没听崔舍人说吗?水中浮尸——方才走入此地时,你可留意地上放有几张白布?”源阳用帕子包住装有茶水的杯子,反复察看,迟迟没敢饮用。

“三列,每列五张,五、十、十五具浮尸?!”源协安静下来,开始回忆,“如此数量,为何同时出现在惠和坊?”

“近墙一侧确有十五具,而进门左侧还余一张大块的,似乎盖着三具。”源阳站起身,在房里转悠,“安静至极,敬叔父他们定不在左右两间房里,可见崔舍人不想让咱俩知晓此事。”

“那咱们来这一趟……”源协话没接上,就被家姊狠狠地瞪了一眼,“我知是因好奇而来,可阿姊听闻是命案,不也没再拦我,而是一道来了?”

源阳脸一红,自己的确有希望亲眼得见所谓怪事、命案的心。

此外,还因为在得知惠和坊内有浮尸后,联想到平日在处理溺水之人时,多有因呛水而短暂鼻息、脉搏尽失的状况,心想自己与源协或能对“浮尸”予以救助。

可当她瞟见掩尸的白布上,并非通常所见的人形时,心中大惊,从白布轮廓判断,那些异状凸起许是东都城内所传的“异骨”之状。

她二人整日都在皇城、宫城之中活动,与民间接触算不得多,关于异骨病只是略有听闻,从未亲眼得见患有此病者,因异骨而亡之人、之事,更是闻所未闻。

此时的脸红,并非只因源协一番话戳中她的短处,更因或许得以近距离接触如民间传说一般的怪病,而感到怡悦——怡悦之感在此处虽不甚妥当,但得以探究怪病奇症,于医官,何尝不是治病救人的第一步,属实值得庆幸。

“阿姊?”源协不知源阳在思量何事,“要我说,不如咱俩直接到那白布一旁去,早先武侯言大理寺领了十数仵作,方才经过时,却未见一人。”

“我与你为医官,平日岂少见了怪症、异病?眼下只当自己是仵作,有何不可。”他只顾自己说,很快被走廊中一片急促慌乱的脚步打断,紧随其来的是兵刃悄然出鞘的声响。

源阳远离门窗一侧,指向投在门上的人形阴影,一手做噤声状,另一手伸向自己的袖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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