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那个下午,季梦真忽然明白。

在阳光下揭开伤疤和心结,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讲述结束,江让平静地站在原地,朝对接流程的主持人方向看了一眼,眼神真挚而专注。

他放下话筒,鞠躬,再代替路识炎敬军礼,下台,每一步都做得从容淡定。

只有台下的她们知道他心中是何等惊涛骇浪。

这么多年过去了。

乔明弛仍然在为当初选择了那家吃鱼的饭馆而自责,季成后悔去买水错过了帮助救援。

江让什么都没说过,只字不提,一直背负着发小的梦想在前进。

看安亭哭成那样,季梦真知道了为什么江让一定要让她坐到自己身边来。

曹兆云虽然没直接教过路识炎,但经常在班级门口看到这学生,有过几面之缘,也忍不住落了眼泪。

安亭说这几年,乔明弛在辖区内出警,有江边落水的案子,同事们都心照不宣地尽量不让他去。实在是缺人手逼着要去,他也去,等处理完事情了,他就一个人在江岸边蹲一会儿,点两根烟,一根自己抽,一根插在石头缝里。

他说,兄弟,这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

如果你还没走远,保佑保佑江让起落平安吧。我这都小打小闹的,不碍事,主要是你得看着点儿江让,得让他每年完完整整地去,再完完整整地回来。

他还说,兄弟,我们从来不一起去给你上坟,就是怕难受,我们都偷偷地,各去各的。每年清明我都说我执勤,悄悄来看你。

那瓶矿泉水是季成给你放的吧?

我知道他那天给你买了,你没喝到,他这么些年心里一直有愧疚……

深夜,江风入眠,思念杳无音信。

*

宣讲大会结束后,曹兆云请他的得意门生们一起吃了顿饭。

包间定在少城一中外的一处饭店,席间学生们不都是同一届,却大都互相在光荣榜见过彼此,很快便熟络起来。除了曹兆云外,参加饭局的还有高中教学部的另外几名老师。

安亭晚上要守学生晚自习,没有参加,只剩季梦真一个格格不入的“差生”坐在顾宛和江让中间,听这些人聊什么“强基计划”、“学硕专硕”,有点儿不太适应。

她接不住这种体制内饭局的招,不太吭声,自己那个不入流的大学也没什么可聊,只得闷头干饭,干得江让在觥筹交错间抽出空闲,还低声问她一句:“今天胃口那么好,要不要再吃碗饭?”

“不用。”季梦真瞪他一眼。

不会说话可以不说!

“我又不会笑你。”

江让特别欠揍地笑一声,声音压得很低。他身上的衣服已经换成了短袖,转身招呼服务员,伸出胳膊挥挥手,“麻烦再上点白米饭。”

服务员又上了一桶白米饭,江让给季梦真盛了一碗。季梦真不想参与聊天和酒局,没办法,只得低头扒饭,没一会儿又把饭吃下去一半,撑得连衣裙拉链都要开了。

季梦真观察到,在酒桌上,江让的状态又和平时不一样。

他更像是个散漫随性的人了,就靠着椅背坐在那里,长腿贴着桌腿,侧脸线条棱角分明,冷静、淡然,手握一个透明的小酒杯,不劝酒也不躲酒,别人让他喝就喝,绝不给自己找酒喝。

他低头,后脖颈微微凸起赏心悦目的弧度。

酒桌上的氛围已经被烘托到顶峰,每个小辈喝酒的流程都走完,江让这顿挨个“打桩”是躲不掉了。

他索性直接起身,看了一眼旁边的季梦真,冲她勾了勾手指,“你一起。”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季梦真要喝酒的时候,江让把她的茶杯满上,往她手里塞,嗓音清越,“你喝这个就行。”

他掌心向上握着酒杯,手腕骨节分明,很白。

酒过三巡,曹兆云喝得上脸,但还算清醒,扶了扶眼镜,调笑道:“不是吧?你们两个人又一起?”

曹兆云这个“又”咬得重。

不止曹兆云想起哄,另外几个男同学似乎是看出端倪,吹一声口哨,也喊:“哟,江让你和我们顾宛不也是发小吗?怎么不带顾宛啊?”

顾宛一听自己被点了名,立刻举杯站起来,嗔怪道:“我腿脚不利索,江让和季梦真都不带我,我只能自己来啦。但这酒是江让提的,我肯定不陪他二对一。这样,我从左边慢慢喝,江让你带着季梦真从右边开始,那才公平。”

她这么一说,原先起哄吆喝的一群人唉声叹气,说宛宛你这不是整我们么,我们得多喝一杯啊!顾宛笑眼乌浓,反应迅速,晃晃杯中酒,哼道:“怎么,你们不想和伤员喝?”

顾宛豪爽漂亮,和她喝酒好玩儿又养眼,没人不接招。

相反季梦真属于慢热型,季世荣和季成也从不带她走这种场合练酒量,根本没什么把握同这些老狐狸拼酒。

她听话地端起茶杯,跟在江让身后,听江让给每个面生的学长学姐介绍“这是我发小”,说完她就微笑、碰杯,机械化动作一气呵成,突然有些心疼每日出去赔笑求人的哥哥。

等一圈酒“打桩”结束,季梦真随江让回到座位。

她捻起纸巾,擦掉唇边的水渍,刚要坐下,包里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季成的一张表情包照片。

“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

季梦真拿起手机,走出包间,接起电话,“喂?”

“妹!我跟你说,郑昀这货绝逼是出轨了,我查到他在哪儿开房了,看着他进酒店了。但他一个人进去的,我不确定有没有其他女人在,所以现在去房间捉人还不是时候。他以为他大明星啊?还分头行动!”

季成话还没说完,电话被另一个人抢去,“喂,梦真啊,我是享哥,周时享!还记得我么?你什么时候有空,我想请你到我河边那家新开的西餐店吃……”

这声音她挺耳熟,属于聒噪那类。

周时享,这人乃季成铁哥们儿,社会上混着认识的,随家里在少城做餐饮行业,生意做得挺大,长得帅还高调话痨,闭嘴状态能算得上我的哑巴新郎系列。

半年前,他和季梦真见过一次,说是过目不忘、魂牵梦萦,天天找季成打听季梦真喜欢吃什么菜系,他要在融投大厦楼下开一家。

“吃你个鬼,”季成那边又夺回制空权,“周时享你少他妈打我妹注意,你不配!”

“记得,享哥好。”季梦真稍稍拿开了点手机,那个“配”字马上就要冲出电线网络呸到她耳朵里了。

“那你就配得上宛……”周时享还在闹。

“晚上你们在哪儿吃的饭?”季成音量陡然提高,“我来接你们。”

季梦真想了想,没回答他的问题:“你打算蹲到几点?”

“原计划是凌晨。”

“我要听最新计划。”

“新计划就是我来接你们,周时享负责在这儿蹲点蹲到早上,蹲到郑昀搂着女人出来为止。”

“……”

季梦真不知道周时享此人是欠了她哥多大的人情,现在也没时间了解,只得说,“那行,天香酒楼,你再过半小时到。”

“没问题。”季成挂断电话,扭头发现旁边有个人特幽怨地盯着自己,“你看我干什么,我脸上有花儿啊?”

“行,算你狠。”周时享把卡在耳后的烟摸出来咬上,双手合十,“那你快告诉我你妹喜欢吃什么,作为今晚我通宵的报酬。”

“她啊……”

季成蹲得腿脚发麻,拖长尾音故作深沉道:“藏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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