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长歌人在偏殿中歇过一日,晨起去皇后正殿请安喝茶,送了她一尊北地带来的玉佛像,回到侧殿便与南烟边学了规矩,边与她有一搭没一搭得聊着天。

南烟已过了双十年华,再过两、三年便要放出宫去,是这宫中的老人了。

“二殿下喜好甚么?三殿下与四殿下呢?”霍长歌故作一派天真模样得与她套话道,“四殿下的生母原是丽嫔娘娘吧?那丽嫔娘娘又好甚么呢?还有其他各宫娘娘呢?我从家里带了东西来,却一样没敢送出去,就怕平白惹人笑话了,总归不是所有人都如娘娘般好说话又心疼我……”

“这几位殿下皆不是计较之人,二殿下颇好古籍藏书,三殿下……素来没甚么偏好,郡主送上一盒上佳香茗便是,四殿下尤喜乐器曲谱,丽嫔娘娘嘛——”南烟闻言笑着回她,话也回得恭敬又周详,“——吃斋茹素已多年,若郡主还余有尊玉观音,便是再好不过的,至于其他各宫……”

南烟便又与她细道各宫妃嫔喜好,如数家珍般得清楚。

霍长歌便一一记在心中,又着苏梅依南烟所言,与各宫装了礼盒,让南烟陪着挨个宫中送过去,自个儿却拈着鱼食,斜坐在廊下院中的池塘边上喂着鱼。

待苏梅回转,已过去大半日光景,夕阳美景正浓,天际暖暖一片橘红色。

霍长歌就着喂鱼的姿势,状似漫不经心悄声问她道:“如何?”

苏梅见四下里无人,宫婢皆忙着备膳,只银屏虽在院中守着,却也离得甚远,便也耳语似得轻声回她道:“与各宫里的人皆已打了个照面儿,认熟了脸儿。”

霍长歌笑着一应,往池塘里撒完鱼食拍了拍手,起身正要与她回宫中用膳,却冷不防见她抬袖掩着唇,笑得妩媚又揶揄:“小姐当真不择个皇子做夫婿?”

霍长歌蹙眉狐疑侧眸,便见她随即笑得花枝乱颤,边回忆边低声道:“那几位皇子相貌倒是颇出众,尤其三殿下,北疆三州那么些男人,我可从未见过那样出挑的,似山崖间的青松树……还是位武将!想来怕是有王爷年轻时候的风采……哎,也不知往后要落入哪家闺秀的手里,可惜了。”

她这话头起得猝不及防,霍长歌闻言倏得一滞,怔怔眨了几下眼,才“噗嗤”一声又笑开:“……还是不大像爹的吧?”

霍玄是个嬉笑怒骂随心的,才能养得她也如此,而谢昭宁,活得并不多自在。

她前世见过他最张狂肆意的模样,便是有日沐休,他携了她去游湖,在京郊湖边见着匹也不知是打哪儿来的野马在饮水,皮毛油亮发黑,四肢矫健修长。

他眼神一亮,纵身一跃上了马背,抱着那马脖子就跑了起来,也不怕摔着,像个无畏无惧的少年模样,也不知那些年,性子被他如何压抑着无法宣泄。

他那时已二十五、六岁,骑在马上眉目飞扬,汗水挥洒,在烈烈夏阳中,稳当当坐在高高跃起半身的马背上,人影印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像是在发光,全不似平素那般淡雅自持。

霍长歌瞧着他,也忍不住笑,忆起了北疆城里,纵马渡河、引吭高歌的儿时旧事。

只是谢昭宁不知,他以为她总算是对他笑了,遥遥驱了马兴致冲冲得向她跑来,眼神里俱是惊喜。

却不料他人还未至,霍长歌便敛了笑,眼底一片沉寂,那一瞬,便恍如从夏到冬,连天都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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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几日,细雪不断,京里的天也越发寒了起来,待到冬至前那日,破晓时分便下了场薄雪。

南晋以冬至为“冬节”,前后休沐三日,百官绝事,不听政,民间却热闹非凡,城里到处支了摊贩,聚起长长一条集市。(注1)

霍长歌晨起于皇后宫中与帝后见礼,待到午后小憩起身,尚衣局遣人送了身大氅来,说是陛下旨意,嘱咐小郡主着了新衣与哥哥们入了夜好去赏花灯。

京里不如北疆严寒,那大氅便也略轻薄,如烈火猩红的底料上用线绣了一丛半开的金芍药,姿态婉约又清丽,偏又在兜帽外一圈加了细白的绒毛,娇俏中又显一分富贵。

霍长歌惊喜“呀”了一声,让苏梅将那大氅给她披身上,在殿中喜笑盈腮得不住赞叹,是个率真孩子的模样。

一众宫人也捧场,围着她夸赞。

“小郡主穿红真好看。”那圆脸的张英见状奉承道,“在咱们大晋朝,芍药那是只有公主才能用到的绣样。”

“皇帝伯伯心疼我。”霍长歌摸着兜帽的绒毛,偏了脸还在上面蹭了蹭,晓得他是皇帝的人,故意说了好听的话,仿着娇憨稚子模样,俏生生地笑,“改明儿我得谢谢陛下去。”

她话音未落,南烟便从外进来,恭恭敬敬对她说:“郡主,几位殿下已在皇后殿中候着了,奴婢领您过去吧,误了出宫时辰便不好了。”

霍长歌笑着扭头应她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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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平宫,皇后正坐着与身旁三位皇子说着话,见南烟领了霍长歌进来,微微愣了一下,才“呦”一声笑开,朝他们道:“瞧瞧,这丫头换身衣裳越发好看了,小姑娘家家的,就是得配艳色才喜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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