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过来,朕瞧瞧。”霍长歌在御花园廊前阶下揉着眼睛哭,连凤举却倏尔乐了,向她招了招手。

谢昭宁沉默侧身让开,绷着肩背轻瞥霍长歌,似有些担忧与紧张,却见霍长歌哭着往前又跑了两步,裹着衣裙下摆,竟往大晋皇帝脚下一坐,仰着头看着皇帝哭,也不怵,一点儿不带认生的,胆儿挺大。

皇帝平日端肃喜静,是以并无子女胆敢在他面前这般哭闹,如今来这么一出,倒还颇有几分新鲜。

更何况,他瞧霍长歌哭得并不惹人生厌:左边一只杏核大眼眨巴着落泪,右边眼又让手揉得变了型,拉扯揉搓得像个塌了的珍珠圆子,她哭也不大声,就瘪着嘴不住轻声抽泣,眼泪滴滴哒哒往下掉,挂在下巴上摇摇欲坠,哭得柔软可爱又娇俏。

这模样一瞧,便是打小没少哭过,深谙怎么哭得漂亮又心疼,惹得长辈心生怜爱。

是个被骄纵疼宠长大的后辈。

皇帝弯腰摸了摸她发顶,又捏了捏她脑后小髻,一颗心似乎让她哭软了一瞬:“后背可还疼?”

霍长歌嘤嘤着点头,下巴泪珠“吧嗒”落地。

皇帝弓着腰柔声又道:“背疼还骑马?”

那话尾音倏然往起一扬一飘,意味深长得以笑意结尾。

“腿都疼软了,站也站不稳,让他背我又不愿,跟我吃人似的,我又不想误了见皇帝伯伯的时辰,就求他了。”霍长歌辨出了那话中绵里藏针的意思,却仍装傻仰头,懊悔得五官皱缩,一副直白天真模样,“倒是如皇帝伯伯您所料,马背上颠,越发显得背疼了。”

“疼得还厉害,唤个太医瞧瞧可好?”皇帝微眯了眸,略带忖度地笑看她。

“也不是那么疼了。”霍长歌拿手背抹了抹脸,揩干净了泪,仰头唇角一抿,抿出一对小梨涡,双眸亮晶晶的,又不好意思得甜甜轻笑,“我就是,嗯,就是疼,爹不在,我摔疼了,也只能跟皇帝伯伯哭一哭,撒个娇罢了。”

那模样堂堂正正就在说,我来讨宠的,一点儿遮掩也没有。

皇帝怔然一瞬,突然就大笑起来。

“这么个鬼机灵,”他爽朗笑着捏了把霍长歌红通通的鼻头,故作一副慈爱道,“怪不得你爹这么些年,将你藏着掖着,也不放出来给朕瞧瞧了。”

霍长歌闻言腆着脸又笑了下,越发难为情:“爹爹说我太闹了,又总长不大似的,不懂事,怕伯伯嫌头疼。”

“是呀,你这么闹,谁都受不住,尤其是昭儿,脾气好。”皇帝话说完,又觑一眼垂眸端正立在下首的谢昭宁,转头对她语气虽不严厉,眼神却敛了玩笑亲和,威严神色一散,沉声叮嘱她道,“宫中自有宫中的规矩,甚么能做甚么不能做,你得多学学,下次不可再闹昭儿宫中骑马带你,你这位三哥哥,可是身负禁军要职,与你爹爹不同,自不能事事纵容你。”

霍长歌旋即做出一副惊讶神情,又懊恼得眼睫一颤,连忙站起身来,冲皇帝行了礼便乖巧道:“长歌知错了。”

她不待皇帝答话,又扭头冲谢昭宁深深弓了身,重重行了礼:“三哥哥——”

她这称呼喊出口,胸口一阵激荡,眼底倏然便盈了泪,搅扰在臂间的广袖垂下半遮了面,遮住一颗随她垂首动作而掉落眼眶的泪珠:“对不住,长歌知错了。”

谢昭宁一时懵得不行,只觉她前前后后行为简直不似同一人,这礼行得也太隆重,如今又是个懂礼的姑娘了,他抱拳向皇帝先行了礼,道:“不怪郡主,乃是臣之过。”

方才又转身与霍长歌又回礼:“不敢。”

“认错倒快,也还是懂事的,下不为例。”皇帝满意微笑,通身威严一敛,手再重重一揉霍长歌发顶,“去吧,入席了。”

霍长歌便提着裙摆下了台阶,有宫人领着她入花园就坐。

“昭儿也去吧。”皇帝适才摆了摆手,转头便见皇后领着其余人,就直挺挺站在廊前瞧热闹,“皇后何时到的?”

“有一会儿功夫了,碰巧路上遇见,就一块儿过来了。”皇后领着嫔妃,身后跟着众位皇子公主,妆容精细,举止端庄好看,温柔觑着霍长歌笑,袅袅娜娜往皇帝身侧走过去,“瞧着陛下这里正热闹,便没着急着让人通报,这位便是燕王的女儿——皇上亲封的庆阳郡主了?”

“嗯,是挺热闹。”皇帝笑着指了指霍长歌,“你自个儿瞧瞧,霍玄这宝贝闺女,都宠成甚么个样子了?头天来,可就闹了昭儿一回。往后啊,你可得盯着她学些规矩。”

霍长歌与皇后又行了礼,仰脸抿着梨涡,微微羞赧笑了笑,也不露怯,一双眸子让泪水冲得越发清亮了许多。

皇后细细打量着她,扭头对皇帝柔声道:“这孩子长得真好,明眸皓齿,梨涡浅笑,唇角还是向上翘着的,像是一直在笑似的,看着就喜乐。我要是有这么个小女儿,我也得宠着她,不让她离开我身边,这谁舍得呀。”

“不过规矩是得学的,”皇后又道,“陛下放心,妾身教她。”

连凤举遂将这事儿就此揭过去,笑着一点头,抬手招了招,让众人依序入了席。

晋帝原是南人,南地少见风雪,如今他人在北方,便尤好雪景,冬日里常让人在花园中架了暖炉熏上好酒,就着月光雪色吟上两句诗、作上几个对,颇有些文人墨客的做派。

如今虽是初冬,中都却不似北地严寒,园中又架了红彤彤一片连影的宫灯,伴着席间落地的暖笼,倒是熏染得越发似是越过了冬,已快初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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