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长歌闭着眼,只觉体内有一簇火,从里到外地烧,烤得她皮肤绷不住要皲裂开来,疼得她浑身禁不住颤抖。
她人坠在黑暗中,正不能视物,陡然便有光柱凌空落下,又“唰”一声碎成千万片四散开来,晃着流光缀在虚空中,似一堵璀璨星墙。
那墙前凝光凭空生出个颀长人影,缓步而来,姿态雍容华贵中又绞着三分冷冽肃杀,似仙非仙,似将非将。
那人头顶玉冠束发,着一身银甲轻铠,系一条猩红披风,腰间配了细雕成云鹤清峭模样的玉,脚下一双制式军靴轻缓叩着地,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提着盏纸糊的白兔宫灯,灯上一对大眼涂了似血的红,越发让烛火晃出了十分得艳,刺得霍长歌胸口一阵阵得疼。
他堪堪停在她面前,一双狭长凤眸始终温柔凝着她,左眼下有颗朱砂色的小痣,唇边抿着淡雅又疼惜的笑,对她怅然而郑重地道:“回北疆,山高水远,长歌,这灯便留与你,再会了。”
他单膝一跪,将那灯小心搁在地上,又眷恋得静静觑了她一眼,转身便在那荧荧烛火中,越走越远,融入星墙,一晃,便不见了。
“谢昭宁!”霍长歌想大喊,喉头却似堵着团火。
她烧得浑浑噩噩,却也晓得自个儿是躺着的,她想爬起来往前跑,想说:“谢昭宁你等等我!”,她生怕晚上一步,谢昭宁就此入了轮回,再也寻不到了。
霍长歌左右不住翻腾挣扎着想起身,想大喊,那火从从她五脏六腑中一路灼烧而过,直从她喉头蹿出来。
她“啊”一下,四肢一挣,眼一睁,人也一并醒了。
入眼是一处鹅黄暖帐的帐顶,顶上坠着几个香囊,药香不住从头顶散开来,帐帘垂下,将她遮得严严实实,帐外隐隐有人声传来,似是有人压低了嗓子在说话。
霍长歌虚弱得直喘气,只觉身上汗津津的,像是躺在一窝水洼里似的,她动了下干涸的喉头,又下意识动了动酸软的手脚,额头便有汗一路趟进耳鬓间。
她虚眨了几下眼,愣愣盯着帐顶那香囊下的流苏瞧,胸膛不住起伏,不大明白身处何处,如今又是怎样的情形,她该是一杯毒酒喝死了的,怎不大像是身处黄泉的模样?
谢昭宁呢?谢昭宁又去哪儿了?她一念及此,胸口像堵着巨石,气息上不来,猛地咳了几声。
“呀!”坐在床脚守着霍长歌,正在盆子里绞着湿帕的姑娘闻见响动,扔了帕子扯开帐帘,扭头扑到她床前,两手贴在她额前一捂,反手扯开帐帘,猛然带着哭腔就喊了声,“小姐,你可算醒了!王爷!小姐不烧了!”
冬阳和暖,一路散进窗棱,刺得霍长歌眯了眯眼,寒风夹裹着冬雪的冷冽清香登时萦绕在她鼻端,隐约还能嗅出股子青松的味道,那是她午夜梦回中北疆冬日里独有的气息。
北疆?霍长歌倏然一震,不可置信般睁大了双眸转头,床头那人虽逆着光,但那形貌轮廓错不了,圆眼双髻,显然还未及笄,还有那清脆似黄鹂的嗓音——是素采,她想,北疆城破之时,挡在她身前替她挨了五箭的素采啊!
她眼底倏然盈了泪,不待她嘶哑着嗓音唤出一声“素采”,帐外私语声一停,又有人逆着光走过来,轻轻拍开床边趴着的素采俯下身,兀自往床头一坐,仔细将霍长歌拿被子裹了半抱起来,与她先号过脉,再往帐外一伸手,沉声道:“苏梅,药。”
一碗被温在热水里待用的瓷盏,随即被另一个年已及笄、梳着单髻的美貌姑娘双手捧着,递到那人手上去。
霍长歌窝在那人温热的怀中,枕着他宽厚坚实的肩头,人还是懵的,直愣愣扬着脖颈够着去瞧身后那人。
那人约莫四十来岁的年纪,半身笼在晨曦中,面容轮廓刚毅俊朗,肤色稍深,唇上颌下微微蓄了须,不显杂乱狂放,只觉有股子以经年岁月沉淀出来的成熟儒雅气度包裹住了他骨子里的悍勇威仪。
他一双星眸眼底泛出微红,越发显得瞳色漆黑明亮,神色却略显疲惫忧虑,想是守了霍长歌一昼夜。
他垂首缓缓吹凉药匙中的浓褐汤汁,小心往霍长歌唇间凑过去,对上她一双茫然无措的杏眸,低声笑着柔声哄她:“长歌喝药了,不怕,爹在呢。”
那声低唤似有人在霍长歌耳畔“嗡”一下敲响了一记沉重钟声,霍长歌随即懵了一瞬……
她身后的是霍玄,是她爹霍玄!
霍长歌眼前瞬间浮起她爹身死狄人之手的画面——城破之时,乱军之中,她连她爹尸首都找不回,只余下半颗头颅,还让狄人兵将挂在枪尖上传遍了整座营,最终悬在城楼前,就挂在苏梅遍体鳞伤的枯骨旁。
霍长歌眼睫一颤,泪珠缀在眼下摇摇欲坠,神色空茫中透着股子莫名的恐惧与浓重的哀伤:庄生梦蝶,还是蝶梦庄生?适才过去的短暂悲惨的一生与这真实到反似幻境般的现下,到底哪个才是梦?
她惶惶不安地咬着唇似笑非笑,似哭非哭道:“爹?”
“诶。”身后那人温柔应一声,仔细喂了她一勺汤药,“爹在呢。”
温热的药汁入喉,苦得懵懂昏沉的霍长歌一个激灵,这苦得她十几年里记忆犹新的味道她晓得,她从娘胎里带出些不足,打小吃药,已是惯了的,可只有一回的药苦到她能径直哭出来。
霍长歌眼神倏然一震,福至心灵般陡然清醒——她没死,这不是梦,她又活了!还回了她心心念念的北疆燕王府,回到了十四岁生辰那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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