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她本不该来。

如今朝中正在大肆清洗燕王党羽,以及南嘉长公主残余势力,而她与这两方之间的牵扯最深,也是最大的余党,她的一举一动都备受关注,本不该冒险来见他。

更何况,父亲默认罪状,甘愿赴死,又何尝不是为了不牵连她?

可知道是一回事,来不来又是另外一回事。

一夕之间,至亲之人死的死,关的关,自小便疼爱自己的舅舅避而不见,待她如亲生孙女的皇祖母更是无法得见。她唯一还能看到的亲人,也就只剩下他了。

皎皎心中无尽的委屈无法诉说,她本不想流泪,可见着赵垣熙,眼泪还是止不住扑簌簌往下掉。

她在宠爱中长大,目之所及,皆是花团锦簇,国泰民安。她哪里见过血流成河、家破人亡?

赵垣熙瞧着她默默流泪,心中悲痛万分。他是极不愿意惹她流泪的,可如今他们隔着短短几步,却仿佛隔着天堑鸿沟,无法跨越。

他心中悲苦,面上还是尽力露出一点儿笑意,温柔道:“你这样哭,我真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然而皎皎听了,眼泪流得更汹更急了。

赵垣熙对她总是最温和的。他不过比她大了一岁,可总是处处包容、处处袒护。她还记得,幼年时,她无意间摔碎了皇祖母最喜爱的一件珊瑚摆件,害怕得脸色发白,是赵垣熙站到她母亲面前,一力抗下。

他仰着脸望着南嘉长公主,一脸的视死如归:“是我打碎的,与妹妹无关。”

母亲虽然宠爱她,但在这些事上从不会纵容包庇她。此时她只是瞧了一眼皎皎发白的脸色,便知道到底是谁打碎的。

可赵垣熙不管那么多,他张开双手将皎皎庇护在身后,一脸认真的反问:“姑母,您是觉得熙儿在说谎吗?”

南嘉长公主几乎啼笑皆非——他小小年纪,倒是懂得先发制人。最后还是皇祖母出面道:“既然是熙儿摔碎的,那么就罚熙儿将皇祖母园子里的花都浇一遍水。”

说完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皎皎,“不许宫人们帮忙!”

皎皎脸色依旧发白,却还是依偎到皇祖母身前,扯了扯她的袖子。于是皇祖母又了然笑着道:“只许皎皎去给哥哥帮忙。”

可皎皎哪里会帮忙,她不捣乱就不错了。她在园子里四处蹦跶,还生生折断了几朵开得正艳的花。

还是赵垣熙将那几朵花修剪了一番,然后捧到了皇祖母的跟前,神色坦然,无比认真:“皎皎说这花开得漂亮,在园子里无声绽放怪可惜的,不如摘下来,放到皇祖母的寝宫,您闻着花香入眠,也不枉这花开过一场。”

尽管话说的漂亮,可经过他修剪的花毫无美丽可言,杂乱的仍像是随手掰断的。

倒是皎皎自这之后有了几分自知之明,自己不会的,坚决不轻易动手。

母亲还曾欣慰道:“熙儿这孩子,倒是挺会引导的。”

皎皎初入弘文馆时,识字读书总是最慢的。其他人要么肆意嘲笑,要么置之不理,只有他会牢牢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教她写字。明明他自己也是初学不久,可教起她来,总是有模有样。他那样细心、耐心,认真地几乎不像是几岁的孩子。

往事一幕幕浮现眼前,皎皎想上前几步,像小时候受了委屈,揪着他的衣角告状。可守在一旁的禁卫立马持刀向前,将她拦住。

眼泪无声从脸颊上滚落,她的神情是无比凄楚的。赵垣熙瞧着,只觉得心都碎了。可他什么都做不了,甚至像小时候那样,为她擦一擦脸上的泪水,都难以做到。

长长叹息一声,他转过身。“我如今罪人一个,不值得你前来相见。”他说完,抬脚就要往回走。

心中苦痛到了极点,密密麻麻,痛彻入骨。赵垣熙轻轻一咳,竟咳出了一滩黑血。

他望着指缝间的黑血,一时之间竟没有反应过来。

倒是身侧的禁卫瞧见,忍不住惊呼一声。

皎皎的目光原本就放在他身上,此时瞧见他手中黑血,顿时惊得魂飞魄散,再无暇顾及什么,一把推开面前阻挡的禁卫,朝赵垣熙飞奔过来。

赵垣熙呆呆愣愣,直到被颤抖着手的皎皎握住指尖,才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似的,将满是黑血的手往身后藏着,脸上还挂着安抚的笑容:“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可语气微弱,面色不正常的绯红一片。

皎皎实在太熟悉这一摊黑色的血迹了,父亲去世前的场景一一浮现在眼前,她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吼出一句:“快去传……传御医!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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