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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饮持续到半夜才散。华贵的马车停在门前,达官贵人们酒气熏熏,扶肩搭背地寒暄道别,被扶上马车。
孟章扶着门框,偏偏倒到地走出来。小厮慌忙搀扶,为他披上披风,遮住一身狼藉,“大人怎么喝得这么多,快快回府吧。夫人一定在惦念了。”
孟章自平了苗疆叛乱后,以不到三十岁的年纪,被提拔为枢密使,一度炙手可热,便娶了当朝宰相的女儿为妻,借丈人名势,更成了显赫的青年才俊。夫人是娴静温柔的大家闺秀,与他育有一个三岁的儿子,待他贤惠体贴。然而孟章多数时间在外应酬赴宴,对妻子不闻不问。
“滚,我......我自己,自己回去,你们,你们给我离得远远的!”孟章一把推开,跌跌撞撞地走,金闪闪的蜀锦披风跌在地上。
“这样......这样的旧衣服也,也拿来给本大人?嗯!一个个当的......当的什么差?”他斜着眼,含混斥骂,旁人只得敛气摒声。
酒楼店伴出来相扶,孟章一个踉跄,正撞在他身上,立刻抬手一掌扇在脸上,满嘴酒气地喝道:“长不长眼睛......敢,敢挡本大人的路,滚,滚!”
一众侍从面面相觑。跟他久些的,都知道自苗疆之事以后,大人忽地性情大变,在平民和下人眼中,几乎可以用目中无人,嚣张跋扈来形容。
接连高升地位显赫,或是一方面原因,可谁也不知道,究竟是否还发生了什么。
“你们,你们谁也别跟着,我,我自己走走,自己,自己待一会。”他满身酒渍,扶着道旁的树干,脚步蹒跚地越走越远。
一众侍从不敢违抗,只得遥遥跟在后面,看他深一脚浅一脚,喃喃自语着,在车水马龙的街上走远,独自消失在人群中。
杭州城的雨总是猝不及防。车水马龙的街巷,霎时挤成了一锅粥。马车哗哗地溅起泥水,行人遮头狂奔。夜市上,小摊贩们赶着卷起货物,一边咒骂一边卖力地推动独轮车。只有杂货店老板悠然翘起二郎腿,指挥着伙计将一捆捆油纸伞,搬到遮雨棚的门前。
那雨倾盆一般落下,市河如镜的河面,顿时被雨点砸出了密密匝匝的深坑。石板桥上的行人不一会便无影无踪,唯独剩下一个蹒跚的身影,酒气冲天,扶着栏杆,弯着腰,一步一挪地耽搁在雨里。
躲雨的人走得匆忙,谁也没注意这个男子被雨湿得狼狈的衣服,原是金灿灿的锦袍。更没人认出,这个又哭又笑,胡言乱语的醉汉,竟然是当今堂堂的知州孟章。
胡乱抹一把脸上的雨,孟章乜斜醉眼,在滂沱大雨里喘息,水沿着额头成股滴落。
他扶着栏杆下望。夜黑如墨,朦胧醉眼中,皱巴巴的河面上似乎倒映出了一张如花笑靥。
漆黑油亮的苗髻,银饰闪着清澈的光。弯弯的眉眼和嘴唇,像含着欲说还休的话语。
“莎久偶,莎久偶......!”挟着醉意,情绪决堤一样将神智淹没,孟章攀在栏杆上探头,一次次唤着那个苗人少女的名字,又哭又笑。
那些遥远的,不堪回首的记忆,带着血和火的影子,吞噬了灵台最后一丝清明。烈烈焚烧的苗寨,狂呼着奔逃,又接连在刀光火影里倒下的苗人,噩梦一样地闪过心头。
正是这些他拼命试图淡忘的记忆,为他带来了高官与厚禄,成了人人夸赞的功勋和荣耀。
而那之后,位高权重的他,也只有一日日在纸醉金迷、飞扬跋扈中,拼命让自己彻底忘记,沉溺。
“莎久偶,莎久偶......”孟章一遍遍念着那个少女的名字,衣衫透湿,头发凌乱打绺,如痴如醉。
他依稀知道,家中,体弱多病的妻子也许正彻夜不眠地盼他归来,年幼的儿子也许正在哭闹着寻找父亲。但他不管不顾,在这大醉失神的一刻,彻底放纵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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