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馆窗外,黄昏的暮光渐褪为夜色。

多奈见鬼地开始落雨,淅沥沥的雨滴刺破残阳,不多时就噼里啪啦倾泻而下,出门前房间忘记关窗,此时风卷着雨水闯进来,吹动飘窗上悬挂的民族风布帘,很快濡湿。

面前的男人背着光,面容被阴影笼罩,但只是望去一眼,荀予安立刻就知道对方的身份。

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还擅自闯进自己的房间?

荀予安僵立在门前,心怦怦乱跳,莫名的抵触情绪顷刻袭上心头,仿佛沉在池底的淤泥正在翻腾,继而化成一只无形的手,拉拽他朝后退。

令人不安,想要逃离。

舌尖含着那两个字许久,反复切割,不断压缩,最后和着白色雾气吐出来:“展湛……?”

展湛像是被惊醒,失焦的瞳孔瞬间锁定荀予安的脸,喉结滚了滚,轻声道:“予安,你回来了。”

霎时间,荀予安的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念头,他闭上眼,复又睁开,在心底给自己打气。

有什么好怕的?不就是个私生子吗?我荀小爷怎么可以在这个便宜哥哥面前露怯?

荀予安转身开灯,佯装随意道:“展先生好啊,怎么不开灯?搞得黑黢黢的,拍谍战片啊?”

说着大摇大摆走到沙发前,一屁股坐下,歪个身子,双腿叠交,懒洋洋道:“展先生请坐。”

展湛依言坐到对面椅子上,怔怔注视着眼前人。

不一样,确实不一样了!

这不是他熟悉的那个荀予安。

这六年的荀予安是沉默而压抑的,犹如没有生息的木偶,失去灵魂,只留下空荡荡的躯壳,但现在的荀予安却如此嚣张,像只小野狗,朝他张牙舞爪,说不出的鲜活与可爱。

他已经数年未曾见过这样的荀予安,弥足珍贵。

“你怎么进来的?”荀予安问。

“予安,很抱歉,没打招呼就进来。”展湛轻声道,“听说你受伤我便赶来看你,又怕你拒绝,所以自行拿了房卡,确定你没事我就还回去,希望你不要生气。”

虽然在道歉,展湛的语气里却尽是宠爱,像在哄炸毛的小动物,听得荀予安脸一红,神情有些不自然。

怎么一个两个都跟他道歉?他是那么不讲道理的小气之人吗?

荀予安忽地想起什么,旋即问:“还?你从哪里拿的房卡?”

“季明给我的。”展湛如是道。

呵!果然是小明,荀予安在心底默默给季明记上一笔,等回头再找他秋后算账。

荀予安不说话,展湛便沉默地看他,两人就这么相顾无言,荀予安简直从头尴尬到脚趾。

对于这个陌生的哥哥,他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展湛成了荀氏当家人,荀予安其实并不意外。

他爸看他们母子不顺眼多年,好不容易把私生子搞回来,先是带入社交圈子,再把他踹到国外,谁是继承人显而易见,只是没想到荀凌云会这么冷血,把私生子捧上位不说,还同他妈妈离婚,跟他断绝父子关系,如此绝情无义!

看着对面坐着的男人,荀予安的思绪犹如脱缰的野马,开始跑偏。

展湛比从前又长高了……?

颀长的背笔直如松,穿着繁琐的西装三件套,从领针到袖口都一丝不苟,配上他那张俊脸,贵气十足,相比自己这个能坐不站、能躺不趴的软骨头,展湛才更像个天横贵胄的富家子弟、荀氏的正统太子爷。

想到自己只有一米七五的身高,荀予安就有些憋气。

足足六年过去,他没长到一米八就算了,还混得如此悲催,再看看展湛,不但有钱有势,竟然还长个了,同样都是一个爹,身高怎么会差这么多?

合着这人永远占上风,天底下好事都让他占尽?!

凭什么?就凭他是哥哥?!

想到这里,荀予安稍微端正坐姿,下意识舔了下唇,展湛见状,马上拿起水壶倒水,仿佛他才是这间房的住客,荀予安则是来看他的。

水杯递到荀予安身前,展湛没说话,只专注地看他,荀予安无奈接过杯子,指尖触及杯壁,水温刚好,温暖却不烫口。

荀予安嘴角一抽,放下杯子,心底开始运气。

展湛这点也很讨厌,总喜欢反客为主,还永远那么自然。

荀予安抬眼,发现展湛正凝视自己,眼神里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情绪,看得他登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当即决定送客撵人。

“你也看到了。”他漫不经心道,“我很好,我没事,你现在可以走了吧?”

展湛怔住,认真问道:“予安,是我让你感到不愉快了吗?”

荀予安一噎,不明白他为何说这种话,还是用如此奇怪的语气,就像对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荀予安彻底懵了。

对他来说,此时的展湛就像悬在头顶的刀,将落不落,折磨他的心,荀予安搞不懂这人究竟想干嘛,就不能给个痛快吗?

刚看到展湛的那一刻,他还以为对方是来朝自己炫耀,亦或是听说他失忆了,来看热闹,他甚至阴暗地想,说不定展湛是来探查这个便宜弟弟会不会假装失忆,也好有个提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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