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张昊将自己比喻成狗,张时不仅仅是愤怒,还有难堪。

他八岁那年,连续下了几日暴雨,全家出动去地里排水,他们家的地在山脚下,雨水混合着山上的沙石冲下来,直接将一家子活埋了,只他年纪小,留在家中,侥幸躲过一劫。

自那以后,他捡柴,打猪草,看田地,扫鸡笼子……只要能做的他都会去做,就为了换一顿饭吃,是不是剩饭又怎么会在意。

直到十四岁进城做工,才彻底摆脱了那种境地。

陈知府问道:“张时,张昊说的可属实?”

“大人,他撒谎,小人的衣服是东家买的,酒是东家赏的,但小人没有吃醉酒,更没有说过那种话。”张时悲愤交加。

陈知府看向张昊,疾言厉色:“他是在哪里吃醉酒,当时可还有旁人在场?”

卫衡挑眉,他怎么感觉知府在生气呢?

这种鸡毛蒜皮的小案件,若非犯案地点在州城,苦主也是城中的商户,就直接打到县里去审了,莫非背后还有什么隐情?

迄今为止,他尚未看出端倪,形势几乎是一边倒。

“这……”张昊埋着头,眼底闪过一抹慌乱。

李春花一家再狡猾也只是乡下的农户,很多细节考虑得不够周全。

在张昊看来,他只是揭发“恶人”的良民,按照例律,一经核实,还能拿几个赏钱,他又不是来打官司的,为什么要审他?

“嘭。”陈知府耐性不是很好,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听不到回答,狠狠地砸下惊堂木。

张昊吓得浑身一抖:“在小人家里,小人的家人可以作证。”

陈知府眯起眼:“你平日里和他关系很好?”都好到带回家里吃酒了。

张昊稳住气息,解释道:“那酒不只给了我们家,村口第二户的张家、孙家、赵家、王家都有,来路不正的银子,花着也不会心疼。”

张时给关照过自己的人家都送了酒,数量不多,每家只有半斤,图个心意。

不想,这竟成了他出手阔绰的证据。

“哦?”陈知府道:“那他可是在每户人家家里都吃了酒?”

不等张昊作答,堂外,一个年轻的小姑娘涨红着脸,抢着道:“没有,他说李老太太病了,他要赶着去看看,酒送到就走了。”

张昊面色一变,李春花嚷嚷道:“贱蹄子,你和张时那点事儿谁不知道,见天儿地往家里面领,也不害臊,在公堂上胡说八道可是要吃板子的。”

小姑娘的爹一听,可不干了,爆喝一声:“你这个老不要脸的,老子还没死呢,你就敢编排我闺女,村里的人谁不知道,张时攒下那点钱,都被你哄去了!”

“是啊是啊,张时到我们家的时候也是那么说的。”另有几人附和道。

张时从未白吃白喝,大家对张时的看法和李老太太一家截然不同,突然收了礼,都想留他吃顿饭,表达谢意。

张时闻声看去,眼眶一热,都是张家村里与他相熟的人。

从张家村到州城的距离可不短,眼下是春耕时节,家家户户都忙着呢,完全没料到他们会特意赶来这里帮他说话。

这么多张嘴说同一件事,总要给出个交代,李春花道:“大人,您别听他们胡说,民妇见张时破衣烂衫,怪可怜的,就帮他做些缝缝补补的活,给报酬不是应该的吗,怎么能叫哄骗。”

话一出口,就惹来一片冷嗤声,有人讥讽道:“一块补丁换一身衣服的钱,没见过这么赚钱的买卖。”

李春花的二儿子张庄粗声粗气道:“给多给少都是他自愿的,和此事无关!”

“嘭。”惊堂木一落,大家都闭嘴了。

说到底,不管以前如何,都没有直接证据表明张时给了银子,又送人参。

“传人证。”陈知府沉声道。

人证?

听到这话,堂内堂外的人都愣了,什么人证?哪边的?

来人跪在堂下道:“大人,李春花亲口对小人说出张时花了二十两银子为她治病的事。”

李春花看清那人的面孔,瞳孔一缩,尖声道:“大人,他和张时是一伙的,肯定是在赌坊那种不三不四的地方认识的,他说的话不能信。”

张时打量着为自己作证的“同伙”,诧异地张大了嘴巴。

卫衡勾出笑意,他总算明白关捕头的自信和陈知府的怒气从何而来了。

陈知府皮笑肉不笑:“你觉得本官这府衙和赌场一样,都是不三不四的地方?”

怎么会扯到衙门?

李春花又惊又恐:“民妇不是那个意思……”

陈知府继续道:“他是本官派去查案的捕快,你觉得他是在哪里认识张时的?”

“不可能!”李春花瘫在地上,嗓音颤抖:“他不是说,他是替张时来探望我的,怎么会是捕快呢,他没有穿官服啊……”

第一次录口供的时候,张时并未提及治病的事,花光了就不会去追缴了。

依照办案的流程,关捕头只需拿着供词去李春花家讨回银两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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