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四”特大强降雨过去24小时后,北江广电台新闻频道才把目光转向受灾最严重的西部山区县。在此之前,受赵小龙安全事故的影响,新闻频道的关注点一直在市区。这场大雨给市区制造的最大新闻就是居民饮用水的变质。上游水源地的水像黄河水一样,裹挟着泥沙冲进了北江市地表水厂。让水厂的过滤设备瞬间瘫痪。《北江新闻》连续跟进报道,《零距离》走进居民家中,观察每天水质的变化。《晚间》和《正午焦点》直接拿来引用。江平因为有心里阴影,直接给记者布置起了和大雨无关的选题。

孟成接到柳南从井潢打来的电话后,立刻向吕东汇报了情况。他知道柳南不直接跟制片人打电话的苦衷。自从林刚到任《零距离》第一制片人后,他的策划能力确实不敢恭维。打官腔本事一流,创新实战的能耐倒数。他能跨栏目当上《零距离》第一制片人,都是因为副台长潘高志力保。柳南要是给他打了电话,这些灾后救援的题材很可能就会被压下,最后不了了之。能让林刚不打磕巴执行命令的,只有频道总监吕东。因为出了事,不用他林刚负责任。孟成找到吕东,一脸兴奋地描述了柳南反馈回来的情况。希望她能调度西部山区灾后救援选题的报道。吕东立即决定召集《北江新闻》《北江零距离》《晚间》的第一制片人开会。

那时,《晚间》的记者在“群龙无首”群里早已展开了讨论。赵小龙和孙波出事后,燕鑫就想过大凉江这个选题得有人接过来的事。怎奈江平一提去西部山区就超级敏感,他皱着眉头苦大仇深的样子,让燕鑫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于是,有人建议,把选题报给回《晚间》支援的小猪。以小猪的新闻敏感性和执行力,应该会支持他们。

小猪佩奇回到《晚间》帮着盯了两天的直播。开始还跟大家开玩笑,说老天爷都不同意他走。走了一天就回来盯节目了。没想到,玩笑刚说出去,还热乎呢,江平就告诉他,陈家山伤得并不严重,再输几天液就能出院上班了。小猪惨淡地一笑,立刻意识到自己只是回来搞个客串。想回到《晚间》继续管事,已经没有可能。

燕鑫故意用闲聊的口气问朱佩琪,问他西部山区灾后救援的选题该不该拍。朱老师脸上现出的第一反应是不容置疑。但没想到是,他脑袋的动作和脸上的表情是两种身体语言。小猪摇着头,也不说能拍,也不说不能拍。只冷冷地抛了一句:这个事儿去问江老师。

网络、自媒体、朋友圈里关于西部几个山区县灾后救援的信息越来越多。燕鑫、刘媛和李丹便有些按捺不住。再次主动找江平报题,要求去井潢和平陉拍摄灾后救援的情况。江平一脸的淡定,端着茶水放在嘴边,虚眯着眼睛看着电脑屏幕,半天才扔出一句话:我再想想。

吕东的眼睛在面前的宋春风、林刚,还有江平的脸上过了一遍。不知怎么,看着这几个人,心里总是提不起劲儿。宋春风还好一些。林刚和江平,都是那种明哲保身,不具备开拓和创新精神的老油条。和她说一不二的作风完全是俩路子。但是,看着不顺眼又能怎么样呢?体制内的单位,不同于社会上的商业公司。总监对制片人再不满意,也不可能一句话就把人换掉。不管他们背后有没有权力靠山,年龄大,资历老,就是人人都得重视的资本和靠山。体制内做事,讲人情,讲方式方法,讲情商。它有自己的一套语言体系和思维体系。商业公司的先进管理模式,如果放到还处于事业单位队列的电视台中,同样不好使。这一点,吕东早已领会。她把内心的急迫按下去,微笑着看着大家说:“井潢等几个西部山区县的灾后救援的报道,全网已经铺开了。我们已经慢了。不能再等了。前面我们出了一起事故,影响了我们的判断。大家的心情我都理解。但是现在不存在危险了,我们不能看着好新闻从我们眼皮底下溜走而不去抓。年底评奖、评职称,大家还等着拿得出手的作品呢。”

江平在沙发上抬了抬身子,低下头,看着手里的笔记本。

林刚眼珠子滴溜转了转,敲打着手里的纸扇,高声道:“我觉得也是。柳南和思北到了井潢,也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这个汉子也没有给我打电话。安全应该没问题吧?”说完,摇着脑袋,眼珠子在吕东和孟成的脸上来回晃着。

孟成坐在椅子上,向前动了动身子,轻描淡写地说:“我刚才给她发了个微信问了问。还行,安全没问题。她今天要跟着救援队去探访失联的黑水坪村。昨天晚上,做完直播连线,她到县城已经很晚了,就没动。思北是昨天晚上就跟着部队去了什么村,哦,元沟村。去那儿救援了。当晚就住在了部队在村外边扎的帐篷里。他俩这两条片子,我很期待。听着就有看头儿。这俩年轻人还真是挺有冲劲儿。”孟成一边说,一边得意地笑。就像在说自己的两个爱徒如何能干。

“还有什么值得拍的新闻吗?”江平虚眯着双眼,傻傻地问。

“多了去啦!”林刚一甩纸扇,哗啦一下打开。一副天下大事尽在掌握的德行。

江平红了脸。

宋春风看着吕东,试探着说:“我们就跟着领导们转吧。明天书记要去井潢灾区调研慰问,调度灾后重建工作。”

吕东点了点头。

“现在还来得及。后面还有不少题材,需要我们去跟网媒抢啊。你看网上,包括纸媒的客户端上,相关报道已经很多了。像志愿者自发救援的,解放军参与灾后重建的,甚至每个村在大雨期间的遭遇,一些自救的故事。都有待于我们的记者去挖掘。这种报道,网媒没有优势。一是他们的记者没有采访权。再一个,这种主流的报道,也没有我们专业。”孟成分析得头头是道。

吕东听得起劲儿,也兴奋地道:“这两天,虽然就一个市区饮用水的报道,我们这几个栏目反复引用。但是你看收视率,噌噌地往上涨。昨天那条水厂总经理的采访,《零距离》先播,然后《北江新闻》再播,到《晚间》已经是第三遍了吧,昨天《晚间》的收视率都上2.0了!”吕东眉飞色舞,越说越高兴。她拍着桌子接着说:“这场大雨,就是老天爷送给我们的一个收视率的大礼包!当然,这句话灾区人民听了,会杀了我。但是我们心里得明白自己是干什么吃的啊?大家还等什么啊!?”

三位制片人的情绪终于被带动起来了。

江平突然间像变成了一个孩子。手舞足蹈地说:“我一会儿把我们的记者都撒出去。留一个人到医院盯班就行了。只要几个山区县的有关正能量的报道,就都拍呗!”

“对,这就对了嘛。《零距离》你们把选题整体统筹一下。跟柳南他们联系上。他们掌握的消息更多,更准确。”

“好嘞!说干就干。我这就去安排。”林刚说完,非常麻利地站起来,哼着歌走了出去。

江平回到《晚间》的工位区,远远地看见燕鑫,就装腔作势地喊着说:“小燕子,把你手里暑期课外班的调查停一停。抓紧关注西部山区县灾后重建的题材。我们已经晚了,看看人家网媒,不能再等了。”

燕鑫坐在工位上,听着江平的话,气得眼睛看着窗外,翻了一个白眼。

黑水坪村村委会内,村民刘二水拽着柳南的胳膊,含着泪一定要给她念叨念叨8月14日晚上,村里经历的那惊天动地的一幕。用刘二水的话讲,那一晚上,要不是支书王东坡和他的电工弟弟王东义,黑水坪村近200名村民将全部被洪水吞噬。

柳南看了看坐在旁边的王东坡和王东义,示意小王开机。就着他们有情绪,可以边说边录。很快,她的思绪就跟着村民们回到了8月14日那个风雨交加、阴森恐怖的夜晚。

8月14日傍晚的时候,黑水坪村的雨已经下了近十个小时。村支书王东坡在下午一两点左右,就用手机跟县防汛办打了电话。他担心地表示,村后面二姑山上的水来势凶猛。当时,地势洼点儿的村民家里,水已经没过了脚脖子。要是雨一直下,后面会发生什么事,他不敢想象。挂完电话,王东坡就离开家来到村委会,密切关注雨情,准备随时通过村里的喇叭向村民们发布消息。那时候,大凉江里还没有多少水。王东坡的注意力都在山上。他怕山上会下来泥石流。下午四点左右,他拿出手机想跟弟弟打电话,问问家里的情况。发现手机已经没有了信号。他的心立刻揪了起来。傍晚的时候,雨仍然没有停的迹象。家里人把他喊回去吃晚饭。吃过饭,他来到隔壁弟弟王东义家,告诉他自己心里不踏实。让大家都提高警惕。提醒弟弟时刻注意村里的电路情况。

正说着,屋里的电灯突然灭了。王东义喊了一声不好,拿上雨衣,小跑着出去检查村里的变压器。王东坡也跟了出去。结果发现村委会旁边放变压器的小房子已经坍塌,旁边的两根电线杆也倒在了大雨中。村里彻底断电了。手机没了信号,无法和外界联系。现在电也没了,村委会的喇叭也用不上了。而最让他担心的还不是这些。最让王东坡担心的是村口的大凉江。傍晚的时候,江里的水已经满了。水开始往河滩上灌了。这会儿,不知道水涨到什么程度了。王东坡心里嘀咕着。他让王东义陪着他到村口去看看。

晚饭后,狂风暴雨中的黑水坪已经完全被黑暗笼罩。村民无事可做,很多人早早上床,准备休息。王东义的老婆在自家沿街的配房屋里开了一个小卖部。停电之后,她觉得可能会有人去买蜡烛或者手电筒电池,就让孩子和老人先睡,自己跑到小卖部里等着那些有急需的村民们。

王东坡在前,王东义在后,俩人披着雨衣,打着手电筒,沿着村里唯一通向外界的那条路走向村口。走到离村口还有十几米时候,王东坡就感觉自己像走到了大海边一样。村外波浪滔天,震耳欲聋。像有一条千年的巨蟒在村口咆哮着,虎视眈眈地盯着从黑暗的小山村里走出来的两束光。

王东坡大喊一声:“不好,水要倒灌进来了!”他一边转身往回跑,一边指挥王东义:“你去那边那个胡同,我去这边,赶紧挨家挨户敲门吧!让大家上房顶!再晚就来不及啦!”

王东义瞬间明白了眼前的一切。他撒丫子玩命地跑向村里,用大手猛烈捶打村民们的大门。嘴里大喊着:“不好啦!闹水啦!赶紧出来上房顶!”他焦急地,慌张地,一户一户地敲过去。村民们听到他的呼喊,警觉地披衣下床,向外观看。发现情况不妙后,立刻往房顶上跑。王东义慌乱中,跑到自家门口时,也像敲邻居家的门一样,猛烈地捶打了几下,让里面的人赶紧出来上房顶。顾不上进家,随即又跑向下一户。

村民刘二水听到王东义的呼喊后,顾不上穿衣服,背起自己的老娘沿着梯子就往房顶上爬。到了房顶上,老人提醒他,他那瘫痪的弟弟还在炕上。刘二水光着身子快速下了梯子,走到窗户前,一脚踹开窗户,一手伸进去把炕上的弟弟拽到肩头。这时候,院子里的水已经到了腰部。“也就是一分钟的事儿,水一下就到了脖子了。我背上我弟弟往梯子上爬,几乎是从水里钻出来的。上了房顶后,一回头,水已经到屋檐了。周围啥都看不见了,都是水啦!”刘二水眼里闪着泪光,一脸惊悚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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