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已近中旬。

气象台的微信公众号上预报,今天有中到大雨。

早晨7点,陈家山走出广电大楼,站在台阶上仰望阴沉的天空。主持人张又春从后面跟上来,担心地问:“山哥,今儿这天行吗?”

家山有点拿不准,他拿出手机又看了一遍天气预报。然后看着张又春忧心忡忡地问:“小龙和孙波呢?”

“他俩领摄像机去了。”

“要不这样吧,今天你就别跟着了。这期让小龙自己出镜吧!万一要下起雨来,我们几个壮劳力还好办点。”

“没事哥,我不怕!”

“你不怕,我怕!”

正说着,赵小龙和孙波拎着摄像机扛着三脚架出来了。见了张又春,赵小龙就高兴地喊:“美女,昨晚上聚餐你没去啊?这回你损失大了!”

张又春一脸惊讶:“啊?怎么啦?现场抓奖啦?”

孙波用嘲笑的口气说:“你这个小女子,就认钱。在你眼里,还有没有比钱更重要的东西?”

张又春眨了眨眼,嘴里念叨着说:“比钱更重要的东西?女人的贞操!”

三个男人被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陈家山被张又春的机灵和洒脱弄得很兴奋。心想,这90后的丫头挺爽性。脑子里没有那么多的儒家文化也不都是坏事,最起码人会变得轻松没负担了。

司机牛亚把车开了过来。赵小龙和孙波开始往车上装行李。

张又春关心的还是自己的损失,依然不依不舍地问:“龙哥,昨晚上有啥好事?我昨晚上去跟男朋友约会了,早知道有这好事,我就不去约了!”

“哈哈,上车吧!路上我告诉你。”

张又春看着陈家山,急切地问:“山哥,我还去不去?”

“你别去了。我怕到不了县城,雨就下起来了。你在家盯着吧,没准晚上还需要连线呢。”

“啊哦,好吧。我一切行动听指挥!”张又春说完,又跑到汽车后排的窗户前,看着车里的小龙,催促道:“哥,哥,赶紧告诉我。要不就来不及了。”

“路上我给你发微信吧。”

“啊,你这个坏蛋!”张又春失落地看着车窗摇上去。她再想着一会儿还能去问谁,一定要弄明白自己昨晚上损失了什么。

“孙波,防雨罩、雨衣都带了吧?”

“都带上了。”

“出发!”

黑色的哈弗越野车驶出了广电台,驶出了市区,沿着北井公路向井潢县疾驰而去。

“小龙,你跟井潢台的邢虎主任打个电话,说咱们中午之前到。让他们配合一下,带着咱们下去。”陈家山坐在副驾驶上朝后看着说。

“昨天我就跟他们说了。我现在给老邢发个微信。”

赵小龙低头摆弄手机,还没发完就慢吞吞地说:“山哥,昨晚上吃饭,最后弄成那样,我心里可不得劲儿哩。回去我半宿没睡着。你说这人们,怎么都不能控制点儿呢?”

“嗐,两个猛男!”家山看着前方叹了口气。

“张飞遇见了李逵。一言不合就动粗。”孙波笑着打了个比方。

“宫总不该那样,朱老师再不对,毕竟是酒后失言。你宫总一职位高,二岁数大。应该有个高姿态,让着底下人点儿。”小龙慢条斯理地分析起来。

“宫仁是火来得快走得也快。这不最后散的时候,他扶着小猪的肩膀,给他道歉了嘛。说自己太冲动了。对不起他。”家山回头看了看他俩。

“好家伙,摔坏了那一桌子碗碟,得赔不少钱吧?”牛亚也有自己关心的角度。

“五百块。”

“快赶上一桌饭了!”

“这人哪,当你认为别人都是单纯的坏人,而自己是复杂的好人的时候,就离着四处去制造混乱不远了!”陈家山右手扶着脸颊,若有所思。

越往西走,天越来越阴沉。进入山区后,天幕变成了一块看不到边际的铁板,黑压压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陈家山往前探着身子,仰着脑袋透过前挡风玻璃看天。不无担心地说:“看这阵势,我们有可能要遭遇一场恶战。小龙,邢虎回话了吗?”

“回了。说在台里等着咱们。”

“牛子,开快点啊。争取在雨下来之前,咱们赶到井潢电视台。这要是把咱们拍半路上,可就麻烦了。你看这山。”家山一边说,一边指了一下窗外:“都没什么树,这雨一下大了,随时都有滑坡的危险。”

“好嘞。”

“按说这都到八月中旬了,不该再有大雨了啊?”

“老天爷的事,人哪儿说得准啊!别看天阴得这么霉,没准儿是在咋呼!下不起来也有可能。”

牛亚和孙波,一人一句,猜度着老天爷今天的意图。赵小龙半天没说话。突然用难为情地口气问家山道:“山哥,朱老师走了。《晚间》少一个制片人了,是不是还要再提拔一个?”

“嗯?很有可能!别的栏目都是三个。”家山摸了摸下巴,思索了半天,回过头来看着小龙道:“怎么着?想突破一下自己,争取上个台阶?”

赵小龙嘿嘿笑起来,调侃道:“怎么样?山哥,你看我行吗?”

“你有这份上进心很难得!我觉得可以一试。”家山用鼓励的眼神看着赵小龙。

孙波在旁边也跟着开玩笑:“山哥,我也想试试。你看我行吗?”

话音没落,赵小龙就笑着呛白他说:“一边去!你有实力跟我争吗?到时候如果竞聘演讲,你能比得过我啊?你对栏目的管理,有什么设想啊?”

“设想?我的设想就是,给市委上个内参,别让新媒体发展这么快。然后,出个红头文件。让政府机关的公务员们,都看《晚间》!栏目一下不就好了?”

“吼吼,喔喔,哈哈哈!”大家连起哄带笑,像听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黄段子。

“孙波,你这想法太牛逼了。真要实现了,台长都得上门给你发锦旗!”家山乐得心花怒放,接着说:“就是估计你这内参,连台长的屋都出不了,就被毙了!”

“哈哈哈!逗个闷子开玩笑呗!我们刚上班三年,哪有当制片人的实力!前面有那么多老同志挡着呢。”赵小龙冷静了下来。

“也不一定要再提一个制片人。我那天听吕总的意思,好像说三个制片人其实有些窝工。栏目的运行,两个制片人足够。谁知道呢,走走看吧。”

正聊着,前方黑色的天幕上突然一亮,一道闪电滑过。不一会儿“轰隆隆”的雷声响彻山谷,震耳欲聋。瓢泼大雨像憋了很久的膀胱终于找到了厕所,急了眼似地倾泻下来。

“还有多远到县城?”

“出了这个山谷就到了。”

大家的心情都紧张起来。

车轮碾压着雨水呼啸而过。雨水像被碾疼了,玩命击打着轮胎,发出“哗呤呤”的碰撞声。雨刷已经开到了最大。雨刷过处,视线瞬间就被雨帘和水雾遮住。

陈家山不敢眨眼,他密切注视着两边山上的动静。突然,雨刷过处,他看到前方左侧的山上,似乎有东西在移动。再看,又没有了。当雨刷又一次刷过来时,他看清了!那是石头裹挟着几棵小树在往下滑!他大喊了一声“不好,上面滑坡了”。

牛亚的视线被左侧车窗的水雾和汽车的A柱挡住,滑坡的石头正好处于他的视觉盲区。他一紧张,脚索性一使劲儿,把油门踩到了底。汽车在风力的推动下,几乎飘了起来。车身到达那段山坡的同时,就见车身左侧一团黑压压的东西冲了过来。牛亚的屁股几乎抬离了座位!右脚死死地把油门踏板踩在了脚下。瞬间,就听到车身后发出了咕隆隆沉闷的巨响。那是山上的巨石砸到柏油路上的声音。

陈家山惊出了一身冷汗。

黑色越野车嘶鸣着,紧急刹住。在路上划出长长的一道印痕,瞬间被雨水淹没。在疾风劲雨的山谷中,它像一头受惊后迷路的野兽,孤零零地不知该去向何方。再看牛亚,额头上布满了汗珠。整个人呆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孙波坐在司机的后面,吓得脸上没有了血色。赵小龙刚才好像走神了,并没有目睹到这让人恐怖的瞬间。此刻,看到大家的反应,他也意识到了刚才的危险,不敢言声了。

陈家山摸了摸胸口,长出了一口气。他拿上伞推开车门走了下来。在车身后侧大约100米的地方,一堆乱石堆在道路中间。不远处,一个有车身大小的巨石蛮横地趴在地上。它像一个怪物,似乎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冲着陈家山愤愤地在说,没砸中,算你们走运!我认输了!

家山笑了笑,冲着那堆乱石挥了挥拳,转身回到车上。他拍了拍牛亚的肩膀,安慰道:“兄弟,没事吧?”

牛亚惨白着脸,问:“是不是就差一点儿!?”

“哪儿,差远了!那一瞬间,我觉得车都飞起来了!犹如神助!哈哈哈。”陈家山突然兴奋起来。他冲着后座的两位兄弟喊道:“走吧!前方也许有中国新闻奖的题材等着我们哩!先到井潢台与邢虎会合。”

大家的战斗力被陈家山一句话又调动了起来。汽车风一样驶出山谷,向县城赶来。

陈家山拿起手机拨打了报警电话。他镇定地通知交通部门:222省道距井潢县城十公里处发生山体滑坡,道路已被堵死。无人员伤亡。请尽快疏通救援。

井潢电视台是座三层小楼,此刻楼内非常安静。不少员工在大雨到来之前就回家了。邢虎收到小龙的微信,急忙来到一楼迎接。一见面,他握着家山的手说:“哎呀,下这么大雨,你们还来。陈制片,你们真是敬业啊!”

“雨越大,我们的报道新闻价值不就越大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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