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魂丢了要喊回来其实挺简单的。不讲究的话,直接在门前喊名字,做三数喊,喊三声停一下。喊几十次就差不多了。

讲究一点的话,可以在大门前放一个脸盆,脸盆里盛满水,用白纸折一只小船,小船头朝外,也是做三数喊,一直喊到小船的头朝门里就成了。

当然,奶奶并不是这样帮我喊魂的,她借着孙家的工具做了个招魂灯。边在孙家上下走,边喊我乳名,忙前忙后,喊了大半宿才把我的魂喊回来。

那天晚上奶奶到底累成什么样我不清楚,但她从未就此事和我说过。

我只记得那天晚上我沉沉睡着,做了一个好长的梦,梦里的自己不断下沉,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然后突然惊醒,一身冷汗。

醒来之后,外面天已大亮,我被抱回了家。奶奶和衣靠在床沿睡着。见我醒来,端来姜汤,喂我喝了。

我迷迷糊糊又睡到中午。

这时候,外面有车声,孙中平进得屋内,提着礼物,然后递给奶奶一封信封,里面装着酬劳。孙中平千恩万谢,昨天的事情真是吓着他了。

奶奶收了礼物,从信封里点出两百块钱,说:“这些就够了。”

孙中平推迟不过,又再三表示感谢,寒暄许久,快离开的时候,他忍不住开口问:“我我爹是啥子事?”

奶奶叹了口气:“哎,老爷子执念太重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孙老爷子在老伴死后思念成疾,可能因为执念太重,所以强行把老伴留在了身边所以其他人才会觉得他越来越像孙中平的母亲。

换而言之,就是说孙老爷子早就不是一个人生活那么简单,很可能孙中平老娘的鬼魂一直跟在他身边。

这也是为什么高老头请灵上身之后,觉得孙老爷子鬼魂阴气很重的原因,天天跟鬼带一块儿,怎么可能阴气不重?

奶奶提出要上祖山看看孙中平老娘的坟墓,就是为了确定这是不是真的。

果然老爷子执念太重害人害己。

不过为什么大家只看到孙老爷子一个人的鬼魂呢?奶奶说她也不清楚,不过鬼是不能长时间逗留人世的,有可能已经去往下面了,也有可能魂飞魄散了。奶奶吃不准,所以并没有告诉孙中平这些。

这事儿听起来很炫,其实是很常见,有一套简单的解决方法。当事人放下执念,然后找佛家来超度一下就成了。

但奶奶太高看了孙中平一家人的胆子,没想到他们胆子会那么小,老爷子诈尸,他们竟然直接封门。再加上孙家小洋楼格局古怪,所以屋内阴气积累,导致了老爷子的鬼魂出现问题。

一时半会还好,时间久了容易闹鬼,而且这种情况,你找和尚道士来都不好使,只能拆房子。

人之所以会诈尸,其实是人死了,但身体并未完全死亡,七魄还有一部分残存在身体内。不甘心,最后动了一动。也就是人们常说的最后一口气,这口气散完了,也就完了。

奶奶后来用纸人办婚礼,其实只是为了引老爷子的鬼魂出来,好送他上路。

至于青额头?应该是孙老爷子长年累月和老伴的鬼魂呆在一起,阴气积而不散产生的先前奶奶和张婆婆因为太害怕,所以先入为主了。

所谓:福祸无门,惟人自召。

孙家也活该倒这个霉。而且他们和老爷子朝夕相处,极可能已经阴阳不调,导致点儿背。

当然,点背到什么程度,就只有他们自个知道了。

孙中平细细一想,这一年来运气似乎是挺不好的。早些年,文革结束后他就开始做生意。孙中平脑子本来就好,在生意场上左右逢源,头几年赚了很多钱。可老娘走后不久,生意渐渐不好做。虽然也在赚钱,但和头几年没得比。

那时候老爷子性情也正好大变。

孙中平叹了口气:“太婆,您就是我再生父母!”

奶奶摆摆手说是自己的本分。

孙中平追问:“爹之前为什么会起尸?”

奶奶说:“不是起尸,是诈尸,起尸渊源太深,跟诈尸是两码事。老爷子一口气被吊了一年多,高老头银针扎眉心那一下,身体里最后一口生气泄了,自然就坐了起来,没多大事儿,按下去就完了。”她没解释太多。

孙中平听罢,感慨无比。他爹娘生前恩爱,没想到恩爱到这种程度。

奶奶没说话,心里思绪万千。

好半晌,孙中平才问:“那为什么爹和我过不去?”

他指的是之前张婆婆在主持丧礼的时候。只要他一磕头,蜡烛就会灭掉这回事。

奶奶说:“这是老爷子的事,你就别再过问了。”

孙中平叹了口气,不再过问,约好再来拜访,便驱车回了。

奶奶想到了曾经听过的传闻老爷子的媳妇年轻时候并不安分,孙中平到底是不是他亲生的,还得另说。

想来一个男人养育着别人家的孩子这么多年,还能平心静气,到底还是对另一半的感情太深,害人害己。

直到这里,孙中平家的事儿这才算完。奶奶叹了口气,目送孙中平离开,回头给我做了碗面。面里边放了大半碗腊肉,我咸得慌,没吃下去。奶奶逼着我把腊肉吃光,她才端起碗把剩下的面消灭干净。

“别浪费。”这是奶奶的原话。

我魂魄虽然被找回,但精神状态一直不怎么好。奶奶说是被吓着了,要调养几日。

她忙前忙后,平时舍不得吃的东西,一股脑全拿出来给我吃,那几天真像过年似的。

为此我还特地装了一段时间的病,最后被前来接我回家的老爹识破。

老爹狠狠给我一个爆栗:“你怎么把奶奶的东西都吃光了?”

奶奶摸着我胖了一圈的脸,拿眼睛狠狠瞪老爹,一巴掌打他脑袋上:“你个混账东西!打小孩干什么?”

老爹怂了下来,大气不敢出。

那一瞬间,我有种他才是奶奶的孙子的感觉。

虽然之后被接回家免不了一顿爆揍,不过一想到有奶奶给我撑腰,心里的委屈也就少了许多。

大概每个人都是这样吧。心里头住着位老人家,模样慈祥,却愿意为了你对抗整个世界。

被老爹接回城里之后,我格外想念乡下的生活,想念奶奶做的面,奶奶烙的饼,奶奶做的米汤饭。

不过我知道,在城里的生活并不会长久,因为那时候还小,并未到上学的年纪。老爹和老妈又忙于生计,没空照料我,到时候还是会被送到奶奶那儿去。

果然,不到一个月,爹妈就忙不过来,奶奶又不愿意搬到城里,所以我又被送到乡下。

刚到那儿,我就傻眼。

一个白裙子的小女孩安安静静坐在奶奶家,奶奶看着他,眼睛笑成了两汪弯月。有个妇人坐在奶奶左手边,说着悄悄话。

老爹送我过来,盯着那白裙子丫头看了班上,问:“这谁家姑娘,长得真水灵啊。”

奶奶瞪他一眼,指着那个妇人介绍道:“这是孙红梅,隔壁孙家村孙中平的妹妹,这个是他女儿。”又指着老爹,“这是犬子。”

孙红梅是个普通妇人模样,客气打了招呼。

倒是那个穿白裙子的女孩儿甜甜喊了声:“叔叔好!”

老爹喜笑颜开,连夸懂事。奶奶也笑得更灿烂了。

这人啊,就怕比较。我很皮,和那女孩一比,就是个不懂事儿的家伙,所以她喊了叔叔之后,我立马朝着她妈大声喊了句:“阿姨好!”

那声音,都能把头顶的瓦片震下来。

老爹捂着耳朵酸我:“得了吧,谁不知道你,装什么乖。”

现在想起童年的事儿,我真怀疑我到底是不是他亲生的

老爹和孙红梅客气了两句。他并不知道孙中平家发生的事情,奶奶也没有和他说过,但他听过孙中平的名字。

孙中平在这一代是出了名的敢做事,所以发财发的比别人早。

老爹客气了两句,得知孙红梅是送女儿来学书法的之后,看我的眼神就更加鄙夷了。

奶奶是白事知宾,白事知宾偶尔也会在丧礼上帮人写两张对联。所以,一手书法也是必须的。当然,丧礼上对联儿该怎么写,也是一门学问,不过这是后话。

我瞟了那女孩两眼,确实长得好看,大眼睛、长睫毛,皮肤白皙,跟乡下野姑娘完全不一样。

老爹说:“你看人家!”

我气得滑在椅子上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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