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文数清楚些,离了手差上数目可别来这儿闹腾啊。”

码头边上一群赤膊男子正围成一圈,里头是个长衫中年男子手里拿着个账簿。

郑江停离的远虽听不清在说些什么可瞧着人一身汗淋淋的男子从人群里出来都在清点银子大抵也猜了出来是在结账。

他瞧着其中有个体格儿偏瘦的男子正用搭在肩膀上的汗巾擦脸,面容十分熟悉细细一看竟是富月斋的张赋。

在富月斋上工时,这小子时常在他手底下打杂很多酒楼里的弯弯绕绕还都是他告知的一来二去两人混的挺熟的。

他记得张赋对外话不多虽然在富月斋里默默无闻,但手脚勤俭,很少被管事的训话不知差事儿干的好好的,如何忽然来码头干体力活儿了。

“张赋我就说你不适合来码头干这些卖力的活计,这口饭可不是谁都能来吃的。你说你在大酒楼里当伙计多好,银子稳稳当当儿的拿咋就不好好把握着。”

郑江停正想上前去同张赋打声招呼忽的上来个方脸愣头青猛的勾着了张赋的肩膀。

两人瞧着年纪相仿,不过愣头青脸黑黢黢的不如张赋清秀,愣头青也不顾张赋的脸色一直大着舌头说话:“俺娘还老夸你有本事能在大酒楼里干轻巧活计,这不还是来码头了。对了,你娘怎么样了,听俺娘说年前就得了咳嗽病,现在还没好,这病到底能不能治啊?”

“咱隔壁巷子的老于,那个跛子,你记得吧,前儿就是老咳嗽,咳着咳着就来了口血,时下家里都摆过丧”

听到这儿一直未曾开口的张赋实在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你到底想说什么?”

楞头青被张赋的态度惊在了原地:“我能有啥意思,不就是关心你娘两句嘛?你横什么!”

“我娘就是年前染了些风寒,很快就好了,不劳你费心!”

“谁风寒那么久不好,我看可别是痨病!谁他娘的要费你的心,有本事就别求着我给你介绍码头的差事儿。”楞头青把肩膀上的汗巾一甩,手臂捅进衣袖里,嘀咕了一句后不理会张赋,大着步子就去了。

郑江停老远瞧着张赋垂着的手骤然间捏成了拳头,怕人冲动上前给愣头青一拳头,到时候龃龉恶化,事态就更严重了,他赶忙喊了一声:“张赋,你怎么在这儿?”

前头的人闻言回过头,捏紧的拳头松了开,几步迎了过来:“郑师傅。”

人走近了,郑江停才看见张赋略微单薄的肩膀上有一大片红印子,码头上的货物重,一袋子货物大几十斤压在肩膀上辗转,若是体力不济,很容易闪着腰身,损到筋骨,张赋这种显然就是才来码头不久,否则肩背也不会留下很明显的淤痕。

“你这是怎么了,如何来码头做事了?”

张赋挠了挠后脑勺,虽然年岁上他比郑江停小不了多少,但是在他面前总跟个小孩儿似的:“码头上搬一艘船的货就有五十文钱,银子来的快又多。”

郑江停没有来码头干过,但是大抵也是知道这码头的深浅,虽说一次性就能拿五十文,若是船主大方些,给的还能再高点,但是码头上也不是天天都有活计,前来当搬运的男子不少,很多时候即使有船都不一定能挤得上去。

另外,若是在装卸货物的时候出了什么意外,船主也是不管的。

他睨了张赋一眼,不置可否,只是揭开食盒,端了一碗肉末茄子盖饭递过去:“饿了吧,把衣裳穿上吃点儿,虽说要开春了,这阵儿风还凉着,可别染了风寒。”

张赋忙了一上午,干的又是出力气的事情,因是新人才来,怕船主觉着他偷奸耍滑做事儿不伶俐一直埋头干,时下肚子早饿了,闻着喷香的盖饭,他巴不得直接来个两大口。

油炒的茄子条儿上还能看见肉末子,菜下是一碗大白米饭,这些可都是好吃食了,他如何会好意思要郑江停的饭菜:“我不饿。”

郑江停只差看见人咽口水了,他把碗塞过去:“饿不饿的我还能不知道,啥时候跟我这么客气了。”以前在富月斋两人可没少捞菜吃。

张赋在裤腿上擦了好几下手心,怪不好意思的接过饭碗:“谢谢郑师傅。”

两人寻了个石墩儿就在码头边坐下,郑江停瞧着身旁的人大口吃着饭,一边还不忘夸赞饭好吃,他等人吃了好一会儿才道:“现在能说说是咋的了。”

张赋咽了口饭,情绪低了下去:“我被管事的开除了。你走后不久,富月斋里裁了几个杂役,原也没有我的,后头不知咋的管事突然就来给我结了工钱,让我别去了。”

“差事儿做的好好的,谁愿意走啊,咱这些平民老百姓找个稳当的差事儿不容易,都得靠着那点儿工钱养家糊口,我本想着再去求求管事看能不能把我留下,谁知道管事儿的把我裁了是为了让他新纳进门的小哥儿,他小媳妇儿的弟弟没差事儿做,于是就把我裁了空个位置,好让小舅子顶上。”

郑江停眉毛一拧:“这管事当真是喜欢给亲戚寻差事儿,富月斋的厨子是他大舅子,伙计是小舅子,只怕富月斋做事的都要成他家里人了。”

张赋摇了摇头:“同样是给人做事儿,廖建章都娶的起小媳妇儿了,咱还在愁活计。”

郑江停宽慰了几句,小老百姓的日子难,他也是知道的。

张赋叹了口气:“俺娘病了,我想请大夫给她好好看看,可是她舍不得银子,说是给我攒着娶媳妇儿的,死活不肯用银子,前儿还把我请去家里的大夫给气走了。我也不怪她,我知道她是心疼我,晓得我现在没了差事儿日子难,这不只能瞒着她来码头卖力气,哄着她说找着稳定的差事儿了。”

说着,他不免更加忧心:“方才郑师傅怕是也瞧见了,我得罪了介绍我来的人,怕是在这码头难混,但愿别的船主能继续让我卸货。”

郑江停正欲开口,忽的眼前本就不大的太阳一黑,两个壮硕的男子立在了跟前,张赋刨饭的手都给顿住哦了。

“二位可有事?”

“方才我们好似听你吆喝了两嗓子,可是卖饭食的?我们闻见这哥儿们吃的还挺香的,老远都是香味儿,就过来问问。”

郑江停闻言一喜,方才光顾着跟张赋叙旧了,差点儿忘了正事儿,殊不知时下码头上好些人都在瞧着他们。

他当即打开食盒,热情道:“是卖饭食的,两位可要买一份?荤的十八文,素的十五文。”

听着价格两人对视了一眼,嘀咕了几句。

“有茄子的,木耳的,还有小铺儿最为火爆的番茄炒蛋,有菜有米饭。”

听了价格有了些犹豫的两个男子闻见食盒里的香味儿,顿时又有些动摇了,不由自主的靠近郑江停,眼睛瞄向了食盒:“还不止一种,瞧着倒是还不错。”

郑江停有心做成生意,放低声音道:“卸货是体力活儿,吃饱了才有力气做事不是,二位要是瞧的上这饭食,我给二位便宜一文。”

张赋还不知郑江停开起了饭馆儿,当下却是知道这是在做生意,赶忙也附和道:“这饭食当真是好吃,可比下馆子点个小菜要划算多了。烹香,不信你们闻闻!”

说着,张赋当着两人的面狠狠刨了几口饭。

两人被说的很是心动,咬了咬牙:“给我来个荤的,今儿船主大方,多开了五文钱!”

“你要你的荤去吧,我就要素的。”

“好嘞!”郑江停道:“二位来选选想要哪份。”

随后一个选了一份宫保鸡丁,一个选了番茄炒蛋,两人端着大碗去了一边。

如此开了个头,没用郑江停再去吆喝宣传,两个男子同船卸货的朋友过来凑热闹,一些闻着饭香味儿的也来瞧稀奇,不一会儿郑江停身边就围了好些人,颇像船只上发钱的管事一样。

“这也忒贵了,买两个大饼不也能管饱嘛。”

“大饼里有肉有菜有饭啊?能放一道比吗。”

“闻着倒是馋人,只不过兜里紧啊。”

郑江停抓住话头:“人生在世不就是图口饭,隔三差五开个荤腥怎的了。”

“小老板还真会说话,是这个儿理咧!给我来三份!”

“吼!阔气!”

人群一阵唏嘘,挤进来的是大船的发钱管事儿,笑眯眯的付钱买了三份儿,郑江停拎着来的两个食盒顿时就只剩下两份饭了,围着的人眼热,见状想买而又在观望的人赶忙掏钱:“给我留一份儿!”

郑江停的两食盒饭一抢而空,全然是出乎他的意料了。

没有买到的人还有些遗憾,问了他明日还来不来。

人散去后,张赋还沉浸在卖完了饭食的喜悦里,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郑师傅的饭食是要收钱的,他可不能吃白食,正要掏钱,郑江停似是早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一下子抽手按住了他的手腕:“又要跟我客气了。”

张赋收回手,知道郑江停的脾气,在这码头上拉扯也没什么意义,以后寻着机会再请他喝个小酒就是了。

“郑师傅现在在哪儿上工,怎的送起饭食来了?”

“我前不久开了家饭馆儿。”

郑江停简单的同张赋解释了一下现在饭馆儿的情况。

张赋闻言乐呵:“郑师傅真厉害,自己开起小铺儿可比在别处受气强。你做的饭这么好吃,在码头上卖真是找对地儿了。”

郑江停今天来试了试水,反响确实不错,以后每日都来的话饭馆儿就能多添不少生意,但是目前也有了难事儿,要在饭点儿出来卖饭食铺子里的人手就不够了。

寻思着,他瞧了张赋一眼:“你想不想跟着我干?”

张赋略微错愕,码头又苦又累,有今朝的活儿不一定有明天的活计,要是能跟着郑江停干那当然好啊:“我当然想啊!郑师傅,我真能跟着你干吗?”

他两眼冒星光,乐意溢于言表,郑江停笑了一声道:“你别光顾着高兴,我丑话可说在前头。饭馆儿才开不久,铺面儿小,给你开的工钱比不上富月斋。再者,你若是真要跟着我干,主要的差事儿就是像我今天这样出来拉生意。你别急着拒绝或答应,我给你一天时间好好考虑,若是你觉着恰当,那明儿你就到旺民街来找我。”

张赋闻言后,从喜悦中沉浸下来很多,他觉着郑江停说在理,于是应声道:“好,我听您的。”

郑江停同张赋说好以后,两人就在码头告别各忙各的去了,郑江停在码头上耽搁里不少时间,还得回饭馆儿里继续忙。

回到饭馆儿,今儿他不在,生意萧条好多,只有零零散散几个客人在吃盖饭。

邹筠迎上来接过他手上的食盒,颠颠轻轻巧巧的,她诧异道:“都卖出去了?”

郑江停颔首:“都卖了,码头上买的人不少。”

“卖出去了就好,将近十份咧,咱中午来饭馆儿的客人还没那么多。”邹筠抱着食盒,笑的温和:“我把碗拿去洗了,你赶紧去炒菜,有一桌客人点了酸菜鱼。”

“好嘞。”

许是听说了厨子不在,整个中午饭馆儿里的生意都有些冷清,其实自打大年过后生意就不如之前好了,要不然郑江停也不会那么着急出去拓展生意。

他把鱼做好后,亲自给久等的客人送上去,还送了一盘子干果。

这桌客人走后,就再没个客人进门来,上午的食材准备的丰厚没怎么卖出去,索性下午都不用准备食材了。

午间饭点儿过后渔翁吆喝着到旺民街来,郑江停见着成色不错,鱼儿活蹦乱跳的很精神,于是买了两条草鱼和鲢鱼。

“纤哥儿,拿六十文钱过来。”

他把选好的两斤左右的鱼装进木桶里,纤哥儿闻声过来结账。

“老伯今日竟过来这边卖鱼了。”

渔翁瞧着纤哥儿,两人寒暄了几句。

“你们认识?”

“认识的,以前我常在老翁那儿买鱼。”

郑江停想起来之前纤哥儿确实爱买鱼回家吃,大的小的,草鱼鲢鱼鲈鱼各色都有,想来他是很爱吃鱼的,说起来这些日子夙兴夜寐的忙碌,都好久没有好好吃一顿了。

他偏头看向埋着头正在看鱼的小哥儿,问道:“想不想吃鱼?”

“嗯?”楚纤有些意外,想自然是想的,郑江停做鱼很和他的胃口,如此一来本就爱吃鱼的他更爱吃了,不过他心有犹豫:“吃鱼太麻烦了吧。”

处理费功夫,又还得烹饪,郑江停日日围着锅灶已经很累了。

“无碍,今儿客人不多,咱们晚上就吃鱼。”郑江停折身去选鱼,相中了一条大圆肚子的红尾巴鲤鱼:“就这条怎么样?”

老翁笑道:“鲤鱼肉质细嫩,最适合烹煮了。”

纤哥儿见郑江停把鱼都拿起来了,也便没再拒绝,眼角微弯:“都听你的。”

渔翁走后,郑江停趁着无事儿就把晚上要吃的鲤鱼先给去鳞腌上,鲤鱼不太大,晚上蒸着吃也不错,等着过段日子天气暖和了,他去买点鲤鱼苗拿去村子养在稻田里,等稻花飘香的季节抓起来,鲤鱼正是鱼籽饱满的时候,那煮上一锅才叫美。

不过趁着开春,他还想种上一片辣椒,煮鱼做菜没有辣椒实在是太难了。

正思索着,纤哥儿喊了他一声:“蔡凛来了。”

郑江停闻言把鱼上了盐放在一边,擦了擦手出去,蔡凛有一阵儿没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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