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十六岁的生辰恰遇上敬国打胜战。若萧望没有牺牲,应是过得十分喜庆隆重的。

但萧望没了,安绾月再没有心情庆贺生辰,皇后也十分善解人意地把筹备了大半个月的寿宴停了。

这两日宫中伺候她的宫女太监也非常小心,生怕惹她这位主子不高兴。

她从湖边回来,见到宫人们小心翼翼的模样,嘴角不禁掀起了一丝自嘲的冷笑。

她的出生注定了她的高高上上,也注定了她的孤独。这些年来,她确实过的是万般荣宠的日子,可真正出事了,身边却是连个可以讲心底话的人都没有。

白衣男子的音容在她的脑海里浮现、回荡。不知为何,虽然只见了一面,连他的姓名都不知道,她却下意识地想去相信他。

难不成他真的是和她有着亲缘关系的叔叔?或许她可以寻个机会去问问她的皇帝叔叔或者皇后婶婶。那些皇亲,他俩贵为帝后,应是都认识的。

胡思乱想了一阵,眼皮渐渐沉重,她便躺在床上睡下了。

这一睡,直接睡到了第二天。

晨光熹微。

她蓦地睁开了眼,似是想起了什么,忐忑地走向了梳妆台。

番国进贡的琉璃镜,比起寻常铜镜,成像更为清晰。自入宫后,她每日便在这方琉璃镜前梳妆打扮。

对于一个女子来说,对镜妆扮是件再惬意不过的事。

可眼下,往梳妆台迈去时,想起昨日那人说的话,双脚却似有千斤重,每走一步都伴随着令人窒息的心跳。

她在镜子前停住了脚步,深吸了一口气抬眼往前看去……

镜子中没有出现她曾想过的可怕画面,或走出一个妖怪。

可就是这种“没有”,比“有”更让人恐惧。

——她在镜子中看不见自己了。

活了十六年,她第一次照镜子时在镜子里看不见自己。

她可是活生生的人,镜子没有坏,她的眼睛又不瞎,为什么在镜中看不见自己?

她不敢相信,慌乱中抓起了一盏青鱼油灯,举在了面前。

镜子里清晰地映出了灯的模样,火焰在微微跳动。只是火焰后,她被火光映红的脸完全如空气一般透明。

这一幕冲击着她十六年来对自己,对这个世界的认识。

惶急与恐惧中,她举起油灯,狠砸向那面镜子。

“哐当”一声,镜子裂成了无数片。那些无数的破碎的镜片片片都映照着大大小小,手足无措的她。可她怯弱慌张至极,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个小细节。

镜子的破碎声立即引来了宫女和太监的注意。

他们着急不安地走进来。却见他们的公主衣着单薄,神情怪异地站在一面破碎的镜子前,更可怕的是,那盏被她打翻的油灯,顺着油的蔓延,开始烧了起来。

有个宫女“啊”的一声大叫,安绾月这才清醒过来,看见梳妆台燃燃猎起的火苗,情急之下,她放倒了摆在台上的一盏天青秞花瓶,瓶上插着一枝含苞待放的广玉兰,瓶中有水,但油上浇水,不过是使火烧得更旺。

惊慌中,她的手打落在了破碎的镜片上,一种剧烈的痛感锥心而来。

宫女们还都算机敏,迅速拿起挂在床边的披风裹住了她微微颤抖的身子,把她带出了寝室。

因为发现得早,火势并未蔓延,不消片刻便被扑灭了。火熄灭后,宫人们开始收拾残局。

她站在一旁,看着他们把那面烟熏火燎又破碎的雕花琉璃镜抬了出去,整个人仍不寒而栗。

“传令,今日之事不可外传,若谁敢泄露半句,致帝后忧心,本宫绝不轻饶。”她深吸一口气,强装镇定道。

“是,小的遵命。”宫女太监唯唯地叩首道。

她又坐了半晌,紧了紧身上的披风

,用寻常的口吻道:“本宫去散散步,你们别跟着,也别声张。”

“公主。”掌事宫女颇是不安地唤了她一声。

可在她不容置疑的目光下,那素来忠心耿耿的宫女也能垂头应了一声“喏。”

离了寝宫后,她直往未央湖奔去。

湖面上倒映着半天的红霞,太阳还未高升,空气里氤氲着清凉的水汽。

在朦胧的水雾中,一袭白衣,长身玉立,正是昨日她遇见的那名男子。

似是早料到她会来,他一副等候多时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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