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料峭,风有些大。

木槿斋内仍烧着冬日里分量的炭火,闵氏盖着一床厚被,唇色苍白,发髻却是整整齐齐的。

单妈妈瞧着心酸,低声道:“夫人何苦为了瞒着四姑娘您的真实情况,强打精神上妆,便是瞒,也有头啊。”

闵氏摇头:“那就瞒到瞒不了罢,能少一时伤心,也是好的。”

她抚摸着小腹的隆起,她这一胎不显,虽已渐渐近了月份,但还是不怎么看得出来。

闵氏的神思慢慢走远。

锦瑟华年,扑蝶逐筝,父母溺爱,族兄庇佑,再到后来被林家求娶,她虽没有见过她的未婚夫婿,但也遵从父母之命,满心欢喜的披上嫁衣。

如今向前看,新婚时的举案齐眉,再到后来的冷淡疏离,终究是因果难辨,得失已分。她早对她的夫君失去了指望,哭够了,也烦透了。

她没有用,保护不了谁。幼女托于老夫人,身边旧仆也寥寥无几,父母离世,家族衰败,身后再无依靠。

这个孩子,是她唯一能为琅儿做的。

便是性命,又有何可眷恋?

“哐啷!”

风顶开了窗,寒风扑面,闵氏浑身一震,清醒过来。

单妈妈匆忙去关窗,闵氏只觉痛感愈发清晰,身下似有潮湿。

闵氏伸手一把抓住床帘,额头沁出汗珠,用尽气力利声唤道:“单妈妈!”

那声音随着肆意而凛冽的风传出房外,在虚空之中徘徊,惊起连绵的灯火亮起。

蹲守在旁屋的锁芯也听见正屋女子的凄厉声响,她夜夜和衣而睡,为的就是这一刻。泼一把冷水在脸上,随即在黑暗中奋力向玲珑堂跑去。

消息很快传到了云芳阁,今夜二老爷歇在了别处,柳姨娘得奴仆禀报后心中一凛,气的摔了两个花瓶,看着满地的碎片,咬着牙道:“封锁消息,断不能让老爷和隔壁知晓,至少今夜决不能!”

墨染低声道:“要奴婢现在去安排吗?”

“不,”柳姨娘冷笑:“她闵德容早已是奄奄一息之人,此时产子,十有八九是活不过来。至于那孩子,便是生下来,也活不下来。何必脏了我们的手,多费这气力。”

“诺。”墨染垂首。

“二夫人生产?你说什么!”那厢,林坚从婢女口中得知现在木槿斋的境况,目瞪口呆:“她何时怀的?这,这,姨娘可知晓?”

婢女张皇的点头,道:“这是奴婢在姨娘房外听得的,定是确凿无疑的。”

林坚自幼得父亲溺爱,刁蛮嚣张,无法无天,此刻却恍如天塌下般跌坐在地,抱着脑袋,喃喃自语:“若是她生得一个儿子,那是嫡子,那我这个庶子,又怎么金贵得过那个初生的孩子?”

婢女跪在地上,爬过去想扶起林坚,安慰他道:“少爷不必忧心,姨娘深受老爷宠爱,定能让少爷安枕无忧。”

“你懂什么!”林坚甩开她,吼道:“姨娘不过是后宅的一阶妇人,男子的前程功名哪样她能插手?大伯父迂腐,早早便看我不忿,如今又有了这堂堂正正的嫡子,便会愈发冷落了我!我焉能有出头之日!”

婢女的手臂撞到了椅角,痛意阵阵,却是不敢发声。

林坚面目狰狞,竟是与往昔张狂的少年仿若两人,嘴角上扯,眼中恨意和欲望交织,偏执的火将纯真的心思烧成灰,只有一个壳子,龇牙咧嘴,贪婪而无耻。

他站起来,朝门外冲去。

婢女心下一惊,扑在他脚下,死死抱住他的腿,哀求道:“少爷,你可别想不开去做什么,姨娘说了,夫人体弱,这孩子也定是先天不足,若此时去,来日叫两位老爷知晓,少爷你该如何自处!”

林坚顿住,终是有些清醒过来。他蹲下来,拍拍婢女的脸颊,温柔一笑:“你是个忠心的,好好为我做事,本少爷不会亏了你。”

婢女顺从的低下头,藏在掌心的指甲死命的掐自己的肉,去止住不可自控的颤抖。

玲珑堂内,林琅被锁芯惊醒,胡乱披上衣服,穿上鞋子,便跑去木槿斋。

众人拦她不住,皆是茫然。

锁芯玉清两两相对,玉清向她颔首,锁芯也回了一个让她安心的眼神。

玉清抱着冬日里穿的披风,带着两个婆子向木槿斋的方向追去。

林府夜里守夜的人此时正在别处巡逻,通往木槿斋的道上漆黑一片,唯有凛冽的风刮过耳畔,割得她发疼,因困觉而迟钝的神思一点点苏醒,浑身因寒冷而发颤,未梳的长发在奔跑间扬起,拉扯着她的头皮,仿佛有无数双手在牵绊她,想要将母亲从她的眼前带走,渐行渐远。

林琅开始大口大口的喘气,她还是太弱了,这风,这寒,灌入喉咙,太疼了。

身后似有玉清的焦急呼唤,可她不能停,一股气撑着她,这么固执的跑下去。

玉清看着林琅瘦小的身子在眼前,终于有一丝安定,其实林琅已经跑不快了,慢慢的慢下来,却还不愿意停下来喘口气。

玉清加了些气力,跑到她身边,用披风裹住她。

她的姑娘偏过头来看她,一张小脸苍白极了。

玉清把林琅交给旁侧的婆子,道:“钱妈妈,照看好姑娘。”婆子点头,和另一个一起搀扶着林琅。

林琅不愿,挣扎着要走,玉清按住她的肩膀,看着她,道:“姑娘,你若是身子垮了,又有谁能替夫人撑一撑?奴婢快些去到夫人那,相信奴婢,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小人作乱,保得夫人母子平安。”

林琅脸色惨白,一滴泪掉下来,她看着玉清,用力的点头。

木槿斋内,稳婆都是事先悄悄的带入府中的,单妈妈是老人,临危不乱,安排了烧水等一应事便守在闵氏身边,看着闵氏如同过了水般的,泪和汗水混着,衣襟湿透,嗓子已经哑了,心如同被火烤着难受。

“姑娘!姑娘!”单妈妈哽咽着,一遍遍的叫她,也只能这样一遍遍的试图叫回她。

门外,木槿斋的全部奴仆都守着,几个婢女进进出出,端进去清水,端出来血水,闵氏的惨叫由高变低,渐渐没了声息。

“该不是没··没了吧?”有婢女窃窃私语。

有婆子接话:“夫人这孩子是个什么时候有的,怎的大伙都不知晓,别不是个野种,如今瞒不住了,老爷要是知道了,指不定怎么封住我们的口呢。”

“什么?”众人顿时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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