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寒千古,万物尤静,心宜气静,望我独神,心神合一,气宜相随,相间若余,万变不惊,无痴无嗔,无欲无求……”

仪门前,雨势浩大,太极图刻于地上,划痕尤新。缥缈的清气萦绕在整个太极图上,泛着浅淡的清光。

那人便坐在太极图正中,呈打坐势,闭着眼,唇中轻轻念着《静心诀》,倾盆的大雨在降落到他附近时自然而然避开。

“无欲无求……无欲无求……”

男子缓缓睁开了眼。

那是一双沉淀着岁月众生和无尽滂沱的眼。

秋山月散去了清气,收起流动的真元,沉默着望着沉沉天际。

“岁月如山海蹉跎,大道似无极难及……即便是仙人,又能真正做到无欲无求么……”

说罢,他偏头看向远处那道朱漆实榻的大门。那里,正有一个灰蓝道袍的少年正匆匆携剑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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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展越睁开了眼。

钧天剑宗众人早已聚集在了他屋中,连赵卿歌也躲了过来。

“来人实力如何?”陈霜问道。

展越眉头一皱,看向自己指尖——纸鹤燃烧了起来。“被发现了,他很厉害。”

众人心中一沉。展越已是他们之中实力最强之人,而能被他称一句厉害,那来人只怕修为要高于在场众人。

正在这时,福伯来了,用毫无生气的眼睛盯着众人,“老爷请客人们前去晚宴。”

屋外雨正大,福伯并未撑伞,浑身湿淋淋的,带着某种不详的湿润感。

先前还说雨势过大,送来了晚膳,此刻又请众人前去晚宴,怎么看都有问题。

赵卿歌脸上的表情僵硬了一下,婉拒道:“福伯,这么大的雨,我们就不……”

“老爷请客人们前去晚宴。”

“老爷请客人们前去晚宴。”

“老爷请客人们前去晚宴。”

福伯好似只会念这一句话了般,用同样的语气不断重复着同样的话,语速一句比一句快,催促着众人。

展越冷哼一声,“便让我去会上一会!”说着,便要踏出屋门。

春雨眼睛一亮,用同样的语气道:“也让我去会上一会!”说着也跟了出去。

陈霜贺燃对视一眼,也跟了上去。

本就是为降妖除魔而来,何惧之有?

一行人正要踏入雨中,忽被春雨叫住。“且慢!”

展越回头,挑眉。

春雨漫声道:“伞。”然后嫌弃的目光扫向众人,“你们不觉得,被雨淋得湿透了再去见敌人,很没有气势吗?”

“呵!”看着众人一脸懵的样子,春雨摇头叹息,“一群弱爆了的小奶猫,真丢我们猫妖一族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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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晚宴,其实布置得毫无晚宴的气息,甚至连空着的座椅都没有。

堂上坐着一名男子,面目苍白,容貌俊秀,垂着眼帘,阴柔的余光中带着令人生畏的狠辣,着一身黑衣,外面罩着一件血红披风,隐含煞气。

下首两方坐着十余名同样装束的修士,但春雨注意到,他们的衣襟上均扣着两枚银色的刺状装饰物,而上首那人,则扣着三枚金色长刺。

“爹!”赵卿歌惊呼了一声,连忙跑上前,想要去扶起那正跪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人。“爹您这是做什么?”她没能扶得动赵员外,慌着抬起一张俏脸,朝上首那人看去。

这一看,她又是一惊,“小叔?”

话音方才喊出,手上便一紧,却是被自己的父亲用力捏了捏手腕。

赵员外仍旧不敢抬头,声音颤抖不成形状:“老、老祖宗饶命,是我教导无方,让这丫头冒犯了老祖宗!饶、饶命!”

赵卿歌微微张大了口,不可思议地看了看那垂着眼不说话的“年轻男子”,又看了看趴在地上的父亲,“爹……你们这是?”

赵员外又恨又怕,低喝道:“还不跪下!”

赵卿歌哑然,正不知所措,忽听得旁边传来一个懒懒的声音,“跪什么跪呀?她腿断了,跪不了!”

这一言,便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赵卿歌看见那人时,不知怎的就松了口气,仿佛只要有那人在,天大的事情都能被解决。

那人正是春雨。

他往前踏了一步,无辜的眼打量着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说好的好酒好菜呢?不是晚宴吗?怎的一点欢喜气氛都没有?”说着,他的目光落到了上首那人身上,一副天真好奇的模样,问道:“你们也是来做客的?”

那男子冰冷如视死物的目光落在春雨脸上,“是来做客的。”

他说得很慢,让人情不自禁去猜测,他说的每一个字想要表达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春雨笑了,仍旧是那副天真烂漫的样子,“这就不对了,你是来做客的,却叫这主人家跪在地上,这是什么做客的姿势?”

男子唇边勾起一抹冷笑,“我并未要他跪。”

可如今这世道,凡人见了修士,又有几个不跪的?

“此言差矣。”春雨摆手道:“古人言,尊老爱幼。你看他一把年纪胡子邋遢,而你却年纪轻轻风华正茂,他这么跪你,你怕是要折寿的!”他一幅“我是为你好”的样子,对于周边那些红罗弟子骤然紧绷的气息好似浑然不觉。

男子缓缓抬起眼皮,终于好好打量了一番春雨,见他不过是个毫无修为的凡人,眼底布满了轻蔑,“你知道我捏死一个凡人,就跟捏死一只蚂蚁那般简单吗?”话语中,已有冷冷杀意。

春雨启唇笑道:“佛曰:众生平等。看你人模狗样的,倒是把这一点看得颇为通透。没错!在场诸人,确实跟那些红蚁啊黑蚁啊没什么区别!”

他这句话,倒是将整个红罗城的人都骂了进去。赵员外着金缕,赵卿歌着翠裳,家仆着灰衣,而钧天弟子也是着素净颜色。

唯有红罗城众人,红黑相间,可不就是那“红蚁黑蚁”?

男子的语气真正冰冷了下来,盯着他的眼神有如恶狼,“像你这种人,只有两种下场。”他顿了顿,“一种是,死。另一种是,生不如死。你想选……”

“红和黑的搭配,我只见过两种。”春雨浅笑着打断了他的话,然后在红罗城众人目光看过来的时候毫无畏惧地扫了他们一眼,“一种是你们,另一种是……”

“棺材。”他轻轻道,语气中的盈盈笑意不得不让人觉得他是在蔑视在场所有人,蔑视整个红罗城。

“竖子无礼!”男子勃然大怒,冷厉的面庞浮上一层怨毒凶狠之色,他极度恼怒,却似乎想要努力将情绪掩饰下去,以显得城府深沉,哪知偏偏遇上个根本不惧怕修士的凡人,三言两语便挑破了他这层伪装,整张脸顿时就扭曲了起来。

“老而不死是为贼!”春雨立刻骂道:“我看你也像修行得道之人,怎的不好好打坐练功,一天到晚惦记着人家的闺女?莫不是无后了,想要抢个小姑娘回去给你当女儿养老送终?”他从下往上打量了那男子一眼,露出个说不出意味的笑容,“养老送终行啊,我看也养不了多久,花不了几个钱了,你看我来替她怎样?”

展越等人没想到两边的人初次交锋,春雨便将人骂了个狗血喷头,而赵卿歌则是对那句“一天到晚惦记着人家的闺女”摸不着头脑。

赵员外听得心惊胆战,往前一扑,抱住了男子的小腿,哭喊道:“老祖宗!小人不认识他们呀!是他们劫了小人的女儿,又强留在府中威逼小人,小人这才迫不得已留下他们呀!”他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磕头,“求老祖宗救命!杀了这些恶人!小人的身家性命,全都奉与老祖宗哇!”

男子冰冷的眼珠子一转,自上而下,落到赵员外的身上,语声轻缓而恶毒:“我可要不着你的身家性命,我只要你的女儿。”

“是是是!”赵员外连连点头,一把抓过了赵卿歌,向男子道:“这丫头本就是要献给老祖的!若不是这回意外,早就到红罗城了!老祖您尽管享用!尽管享用!”

钧天剑宗众人闻言无不变色,展越恨声骂道:“禽兽鼠类!”

他们断然没有想到,这层一直在赵卿歌面前遮掩的真相竟会是由她的亲生父亲——赵员外在这样的场合下亲手揭开的!

“享……用?”赵卿歌呆若木鸡。

享用?什么享用?

她茫然的看向了自己的父亲,试图从对方脸上寻找一个答案,然而看到的,却尽是阿谀献媚,和卑躬屈膝。

赵员外见那男子不为所动,眼珠子转了转,推搡着赵卿歌上前,一把便撕开赵卿歌的外衫,露出一只白嫩的肩膀,“老祖宗您看!这丫头,水灵着呢!”

他这般作态,全然不顾赵卿歌惨白了的脸色!

“呔!”春雨一声高喝,“咿——呀呀呀呀呀!”

在熙风全然看不清也拦不住的速度下,春雨再次将他的裁风剑抽了出来,点足凝气,眼睛瞪得老圆,用着唱戏般的语调,恨声感叹:“卖女求荣也——这是卖女求荣也——!”

说着,提着剑在宽敞的厅中走了好几圈,一口长剑被他舞得有气无力,空有花式。

正在众人摸不清他要作甚时,他又厉喝了一声:“呔!我手持钢鞭将你打!”

说罢,长剑推出,刺破了那名魔修男子瞬间挥出那一道护佑赵员外的魔元真气,一剑扎进了赵员外的心口!

“爹!”赵卿歌一声惨叫,扑将上去,却扶不住赵员外缓缓失力滑落在地的躯体。

在场众人无不惊骇,尤其是红罗城中人。

那名男子沉着脸,阴狠的目光缓缓越过春雨散落在肩上的长发,落到了他身后那名正一手抵在春雨左肩的人身上。

那人身上披着的粉蓝鹤氅微微晃了晃,虽是从雨中匆匆而来,却不曾带着半分湿润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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