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回沈屹,别过萧妍一时不知该去哪。刚才看谢岱宁悄然离开,他迟疑一下跟上来,一路看他和华庭你踢我一脚,我拍你一掌闹着下山,然后遇见萧妍,笑说亲事。他不在近前,只见他坦然欢喜,说要绝色佳人。
春光不让,少年的恣意张扬灼痛人眼。
熟悉的书院陌生起来,熏风和暖,万物勃发,他心里却空荡荡的。
这几日两人明显话少,说也只有正事,他和崔瑗一处,吱吱喳喳,又是旧识,旁人根本插不进去。
红裳少女扯着袖子,他一脸无奈的笑着;
她拉他坐下,两人一处;
他低头,温柔的给她吹红肿的手指;
可更多的,是他在灯下歪头微笑,说:师兄,你全忘啦?
这场景顽固的留在脑海里,他才恍悟,少年情动,未知来处,一霎纷扰,一霎梦醒。
心头涩意如冬日河面浮冰碎裂,暗流将污泥一举捣出,冰刃化开心田,竟生出了如此见不得人的心思,他举拳砸向道边树干,叶上落雨未干,纷纷而下打湿身上,明明是凉的,可胸臆间如烈火焚烧,一阵钝痛袭来,气息也跟着翻涌。
这具残躯不堪一击,身负血海深仇,本就在世间夹缝求生,妄图能突破天隙,求得一个清白公正,又有何资格求什么温暖欢乐?
可笑他还言之凿凿,和柯钺说什么一年时光?
原来就是贪婪罢了,让他坚持数年的冷硬尽数瓦解冰消。
胸前疼痛难耐,喉间腥甜,沈屹意识到自己情绪起伏太大,竟引得体内余毒沸腾。
他倚着树调息,可神思混乱,一时耳边响起人说他冰雪之姿,他却只见雪化之后,全是污糟烂泥!不堪入目!
眼看焦灼随筋脉向上侵袭,就要攻到心脉处走火入魔,山间忽然传来一阵箫声,婉转悠扬又带着沉恸大悲之意,如寒冰灌入心田,将愤懑混乱自厌各种情绪悉数熄灭,痛意渐去。
他神思恢复清明,方觉出几分熟悉,可这哀思极致,了无生意的曲子,在记忆里又根本找不出来。
歇了一会儿恢复了气力,他想了想,循着箫声找了过去。
走过一片密密的竹海,微风起处,竹叶沙沙作响,亦是愁绪翻飞,尽头处一人静默站立,面前一座孤零零的坟茔,香烛纸钱随焚烧余烬颤动。
竟然是谢暄?谢山长?
听见脚步声,谢暄放下了手中玉箫,眼中划过一丝讶异,很快又恢复和煦。
“见过山长!学生漫步至此,不想惊扰了山长。”
谢暄含笑道:“无妨。”见沈屹目光落在坟前碑上,又道,“这是我亡妻。”
碑上只有一个字:忆。
沈屹上前一步,就要以弟子礼跪拜,谢暄拉住他,含笑道:“不必多礼。我妻子生性恣意,素来不喜欢这些繁冗礼节,所以才安葬在这清幽之地。”
沈屹仍是微微躬身,以示敬意。
“饭堂的事情如何了?”谢暄收起玉箫,举步带着他往外走。
“已经妥当了。”
将这几日的事情略略说了,谢暄认真听着,说到谢黛宁,他唇角勾起微笑:“这孩子淘气,难得这次稳妥。你的学长职位也回来了,否则还得去找刘掌院费口舌!”
“谢师弟机敏,这次多亏他相助。而且饭堂积弊甚重,他挑破也是好事。”
谢暄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儿又问道:“对了,我这次出的题目,他……你们可都愿意作答?”
沈屹默了默,这几日他们并无单独相处,也不知道他最终决定如何。
“学生白日忙碌,只晚上见谢师弟那屋一直挑灯到深夜,想来是全心忙于此事。”
谢暄松了口气,把这孩子拘到身边,不闯祸就好了,能缓和关系是意外之喜,虽然只一点点指望罢了。
“你呢?可愿师从于我?或者今年下场考试,还是留在映雪堂?”
“学生的确打算下场,只恐跟不上山长的教导。”沈屹一字字答道,胸间又是隐痛。
这就是委婉拒绝了,谢暄道:“无妨,科举入仕是大事,诗词文章伴随文人一生,什么时候都不晚。不过人终究得为自己而活,几年后再回想,少年时光都用在书本课堂上,也是遗憾。”
他笑了笑:“我教学风格不适合科举,这事你自己决断便是。”
两人走到竹海边,正要分开,沈屹忽然想起刚才的怪异感觉,原来谢暄的萧曲和那日谢岱宁随手折草叶吹的,竟是一个调子。
只是一个沉恸哀婉,一个活泼灵动,他一时竟没想到。
“山长,学生冒昧问一句,您吹奏的曲子可有名字?”
谢暄愣了愣,缓缓道:“没有名字,这曲子是亡妻生前读李白的秋风词,一时感怀随口哼唱,我谱了曲,却自觉是画蛇添足,因此并未取名。”
他摩挲着手中玉箫,清忆那时已经病骨支离,斜倚窗前,本是天真明媚之人,嫁他为妇,数年红袖添香执手相教,终于她学会了诗词,却只徒叹一句:“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谢暄长叹,走远了。
第二日大批学子回到书院,闹闹哄哄的饭也不吃,就先跑去看学田,不少人见了这等野趣,就算不缺钱也报名去耕种,权当做是读书之余的游乐,新饭堂也大受欢迎,整个书院上下赞不绝口。
又过了两日,谢暄公布了入崎山堂读书的名单。
沈屹,湛明,谢岱宁皆在榜上,另有宋梓良,程邵文等,令人称奇的是还录取了女学的两个:崔瑗和萧妍,一共十人。
除此之外,前三名的文章都贴在院壁上,供众学子赏评。
谢黛宁挤到最前,欢呼一声,扯着沈屹袖子就跳了起来:“师兄,我是第一?我是第一呀!你看我的文章排在你前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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