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宫蘼院安静清冷,屈颂在病榻上静卧了十日,头已不再感到头痛,背部被蒺藜枯枝划出的伤口也已愈合。但她并没有从这主屋的寝屋里搬出去,虽然听了翠的话之后,她再睡这张床实是如坐针毡,可若就此搬出去,难免让公子长庚产生疑虑和不悦,所以屈颂只能暂时忍耐,少不得夜里想着些事难以入眠。

十日之后,晋宫有惊马疾驰而入,大喜而归。

“王上归来——”

那声音扯得老长,仿佛能传到数里之外。

屈颂待在蘼院的天井里,煨着暖炉,斜靠在榻上赏竹。只听这一声落地之后,晋宫内接着又传来了沉重的钟鸣。

钟鸣数声,岑寂已久的晋国王宫,再度被喧哗声充盈。

不用走出蘼院,也知道那阵仗铺得极大。

但屈颂养病日久,人也养懒了,正困乏不胜,于是没有离开那方软塌,如果公子长庚有吩咐,她会派人来传召的。她想。

后来屈颂觉得这事不能想,才眯了会儿,公子长庚的吩咐便来了,他几乎是双足在晋宫一落地,便立即传了人坐驴车过来请她。

翠把屈颂的几身旧衣打点了一下,屈颂信手取了一件外袍披在身上。翠要替她整理衣冠,屈颂警惕地推辞不受,翠没有得逞,但目光中隐隐地露出了困惑。屈颂颇感无力,只好说道:“颂发于贫贱,不惯人伺候,翠姑放心,非是嫌你。”

翠来这儿也有十日了,几乎一直对她寸步不离,这让屈颂很不自在。掐算时日,她的癸水再过不久便要造访。以往是王后的人在照看,有孟鱼的打点,不必担忧泄露身份,如今却不相同了,她必须要想办法,让这个翠尽早离开蘼院。

打定主意之后,屈颂尽快地打扮整洁,随公子长庚派遣来的驴车,登车离去。

驾车的正是公子长庚身边的新贵,小宦良。

良眉清目秀,看得出一股怯弱之态,比安还要胆小和谨慎些,皮肤白皙,红唇偏长,年纪差公子长庚不多,但满满一股少年弱质感。

良驾驭着驴车,对车上屈颂道:“公子惦记着先生的伤,才让奴婢亲自驱车来接,先生坐稳当些,奴婢怕有失当之处伤了先生。”

屈颂颔首,心中有些乱,只是沉默不说话。她已有许久不见公子长庚了,不知公子长庚如此急着传召她所为何事。

兰章宫外,屈颂下车,良当先佝偻着腰背去,把漆油的铜环大门叩开,引屈颂拾级登台,碧幽殿高耸如峰,屈颂每一次来都倍感吃力,等她爬上主殿之时,早已是微微轻喘,这时,她便看到,碧幽殿主殿走出了一人,萧肃倜傥,勾唇含笑,微垂脸面,正是晋侯身边的重臣张鲜。

“先生安好。”屈颂问候一语,口吻平淡镇静,尽力克制着自己不冲这个出卖了自己的所谓“君子”露出半丝火气。

张鲜闻言,微微讶异,侧目看了她一眼,他嘴角垂着的一缕笑容瞬间更浓郁了,笑意几乎要漫出眼眶来,他说了几个“好”,大袖往身后背起,足尖如舞地飘下了兰章宫主殿,身影极快地便没于了天地素白之色中。

晋都这场连绵了多日的雪前日已然停了,但气候寒冷,浓云不散也不见日头,这几日下来,除了必经之路有侍女的清扫之外,其余积雪皆皑皑覆在瓦檐、华甍之上,融化极慢。

屈颂在碧幽殿外站定,深深地呼出一口浊气,听到主殿之内传来一道细微的水声,他让良于槛外等候,独自迈步入内。

水声伴随着一道咳嗽传入了屈颂耳中。

她宁静往里看去,公子长庚背影颀长,正弯腰往青铜酒觞里倒着热茶,热雾氤氲之下,那只白皙的皮肉光滑的手从水汽之中探出,更显皎白,他端茶,看了眼屈颂,脸色没什么变化,“来了?坐吧。”

屈颂也不知坐哪,一时无奈至极,只见公子长庚已走到了他惯常批阅公文、提笔作画的紫案之后,席地而坐,对仍是不动的屈颂又道:“还不过来?”

看他已经皱起了眉,屈颂只好应诺,快步朝着长庚走了过去。

只是走过去了,仍是不知坐哪,屈颂不敢妄动,露出为难的神色。

长庚接着看她,目光示意,让她坐到他的旁侧。

屈颂只好再听话,不敢挨着长庚,只慢慢地跪坐到他身体右侧,看他执笔,在帛书上画了一个篆书“日”,又画了一个“月”。日圆满,月偏狭。屈颂认得这两个字,但不知道公子长庚写给她看是何意思,困惑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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