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公子季淮的名气在十七国之中并不弱于公子长庚,这二人,以及南面楚国的公子黎,正是诸侯国这一代的后起之秀。
这三人为人处世与行事手段颇有不同,桓黎淳厚,长庚残忍,季淮是邪气十足。
但也正是季淮的个性与长庚有许多相融之处,这才使得二人一见如故吧,屈颂只能作如此猜想了。
她满脸的泪痕,面见公子有所不妥,便忙转过了面,本想伸手拭泪,无奈襟袖皆白,脸颊两侧涂满了胭脂花的汁液,因此她只能用手把泪水挥落,并在临近的浅水里把一双白嫩的素手来回濯了几遍。
季淮笑吟吟看着,对这个让公子长庚感到头痛的男优人有些兴致,目光动了动,他看向优厘:“荆先生,宫宴马上要开始了,你怎么还和小徒儿在此地停留?你们可是今晚宫宴之上最引人瞩目的人,名噪九州的优人荆厘要作宫廷舞,这可不是谁人想见,都能一见的。”
季淮在催促他速速离去,虽然不知这齐公子是出于何种目的,但却解决了当下优厘不愿再独面屈颂的燃眉之急,他拱手垂袖施以礼数,告辞离去,顺道唤了还在蘼院走动、脸色极差的荆月,和陪伴在荆月身旁的大徒弟,三人一前两后地消失在了芙蓉池畔柔条枯损的垂柳之后。
“还不起身?”
屈颂听到公子季淮愈来愈近的跫音,颔首,“多谢公子。”
季淮笑望着她,“谢我做甚么?我可是打断了你的好事,支走了你的师父,不过,你如此顺巽可怜,你的师父,却是如此不屑一顾,还跟着他做甚么?”
屈颂不便与季淮多言,她起身之后,沉默地退到了一旁。
季淮将白扇上的绢布从容地收起,堆到了自己肩上,薄唇微微上挑:“本公子身边还真是缺你这种一根筋的小东西。听长庚叫你小东西?有趣,他明是如此讨厌你,却也对你如此亲密。”
屈颂暗暗羞恼,她不动声色,咬住了唇。
“时辰也不早了,本公子还要尽早地赶去赴宴,也不便再陪你这个小东西耍了,瞧瞧你这小可怜儿,脸脏得跟花猫似的,还不快去擦了,重新上妆。”
季淮的笑声停顿了,他取了身旁宫婢手中挑着的一盏宫灯,沿着曲折的柳林短径踅回。
屈颂只得在他后脚跟了上去。
长庚几乎一整日没有再见到季淮的人,他对一切所没能见过的事物都表现出异于常人的好奇之心,到了晋宫,说还有几处著名的胜景没有赏玩,便撇下他自己去了,黄昏也没见人。
这时天色黯淡,暖宫里头四处的灯火全部点燃了,匕、箸、铜卣、银壶、铜盉交错,被一一置放上案,这一年没有天灾,粮食富足,长庚命人将兽纹簋呈上,里头已有焖熟的热饭。跟着便是鱼贯而出的宫婢,为每一案皆配上鲜美可口的佳肴,因主客乃是远道而来的齐国公子,今晚的宫宴所呈上的,均是晋地特色。
一直等到公子长庚不耐烦了,王后示意人去催促季淮,那姗姗来迟的齐国公子,才终于让晋国的贵人一睹俊容。
长庚面相凌厉俊美,冷眉凤目,有杀伐之气,而这与之齐名的齐公子却桃花眼,鼻梁纤细,嘴唇偏薄,美若妇人,脸色极为白皙,这一看之下,甚至比他身后跟来的,已经褪去花面露出素容的屈颂,还要白上几分。
“失礼了王后。”
齐国公子抱扇执礼。
高座之上的乃是王后,因晋侯身体乏困,今日诸事不宜,说恐怠慢齐国公子,不如不来。晋国只有一位王后,她的地位超然众卿之上,有她出席,也是一样的尊重。
长庚的目光在屈颂跟随着季淮走入殿内之时,凝住了,继而,他眯起了双眼。
这么危险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屈颂不可能不察觉,她抬起头,便听到公子长庚的冷冷的一声:“死进来做甚么?还不快去更衣换裳,怠慢公子,吾刖你双足。”
屈颂有委屈不敢说,她咬牙应了,转身朝宫殿南铜柱一侧的优厘走去,优厘对屈颂如今在晋宫的处境是担忧的,但他却不能展露出分毫,因此,他立马收回了目光,对荆月示意,让她带屈颂更衣,荆月嘴角缀着冷意,一把将屈颂一扯,拽出了殿门。
侍候在公子长庚身侧的安,偷摸地瞥了眼公子季淮,又暗暗地收回了目光。
晋人崇尚严明整饬,奢华,却华丽得极低调,外行几乎看不出门道,而齐国则流于外表的华美,服饰举止,无一不是透着一种仿佛地位超然的华丽,这远远甚于如今真正地位超然雄视诸国的楚国。
因此安在心中暗暗地感慨,齐国外临渤海,内近晋地,南通吴越,齐国贵人坐拥宝地金山,富裕奢靡,实在令人艳羡,这个齐国公子,更是身披珠贝,发簪玳瑁,颈边垂一块瑰红血玉,耳中含两粒圆莹明珠。比起自己伺候的公子长庚,为人也似乎要更温和纯良些。
长庚手里玩着乾坤珠,坐姿谨严之中带着一股与殿上贵族王臣都有所不同的狂妄肆意,一直到季淮迤迤然走到他的身侧,与他见礼,并雍容落座之后,长庚忽然侧过身,状若随意地问道:“那只丑物,怎会跟你进来?”
“丑吗?”季淮忽然笑了,“长庚你是眼高于顶,还是不辨妍媸了?”
长庚托盏于掌,说道:“季淮兄对她有兴致?可没听说过,你也有此等爱好。”
季淮但笑不语。
过了一会儿,宫婢前来斟酒,他才转过面,对长庚说道:“偶然碰见,佳人在芙蓉池畔垂泪潸潸,实在可怜,他那个师父可真是个无情之人。”
“佳人?”
公子长庚留意到季淮的称谓,声音微微提了起来。
季淮笑道:“长庚想必阅美无数,什么佳人长庚都是不放在眼中的,不过他身材纤细,体貌如兰,瞧着倒有几分美……你我齐晋两地,多的是粗犷大汉,这种弱质佳郎君,可不是稀少为贵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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