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之后,徐山以为她跟那对母子的缘分不会延续多久,直到徐小刚破天荒的找她聊心事。

饭桌上,徐小刚依旧做了拿手的糖醋荷包蛋和烧茄子,厨房里热气腾腾,饭桌上的气氛却冰冻三尺。

“你觉得王姨怎么样?”徐小刚喝了一口酒,才开口打开话题。

“挺好的。”徐山没多想,随口应付道。

徐小刚把盘里的茄子皮儿拨开,待徐山夹走了白黄黄的茄子心儿后,他便连皮儿带秧的吃掉。这是父女俩最默契的一件事。

“言言呢?”他又喝了一口酒,接着问道。

“也挺好的吧。”徐山对他的真实感觉很复杂,复杂到无法形容,但也没必要跟徐小刚多说半句。

之后是很长的沉默,徐小刚给自己倒了第三杯酒,抿着嘴辣的微闭着一只眼。徐山大口大口的吃着鸡蛋,如果说徐小刚还有什么优点,恐怕只剩下厨艺。他能把最普通的食材烧的很好吃,这也是徐山没有饿死的原因。

徐小刚20多岁便接替了爷爷厂子里的工作,俗称接班。是那种占了茅坑即便不拉屎也能到月领工资,享受一切基本福利待遇的工作。曾经他们全家靠着这些福利日子也算丰足,但近年来,厂子效益越来越差,物价飞涨,工资却越来越低,福利也少的可怜。徐小刚的很多同事都另谋出路,只有他赖在这里,日子越混越差。从小生活在这里的徐山本没什么感觉,自从妈妈生病后,徐山离家两年,再次搬回来,才体会到贫寒的感觉。徐山不嫌家贫,但那个假设却在心里无数次生根发芽。假设爸爸不是这样一个没有上进心的人,假设在妈妈生病后,他拿得出钱,假设他们不用离婚,妈妈的病是不是可以恶化的慢一点······

“那她以后就是你妈了。”徐小刚啁了一口酒,闭着眼没有看徐山。

荷包蛋在徐山的嘴里停了下来,她头也没抬,把那句烂在肚子里的话翻了出来。

“我妈死了。”

她也没看徐小刚,只听见重重的酒杯碰撞桌面的声音。

“我们今天不讨论死人,活人还没活明白呢。”徐小刚的语气并不好,说完他又给自己倒满了酒。

“那我们什么时候说?我们说过吗?一年半了,从我妈去世到现在,你关心过我吗?你跟我谈过心吗?你问我过的开心吗,你问我想她吗?你除了给我做荷包蛋和烧茄子,你还会什么?”徐山的心里翻腾着这些话,她不知道该先说哪句,她的情绪已经达到了顶点,但她的人纹丝不动的坐在桌边,胸口上下起伏着,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徐小刚一杯接一杯无言的喝着,不一会的功夫已经双眼迷离,酒红色攀上了粗糙的脸皮,他卷着舌头对徐山哈了一口气,“姑娘。”

听到这个称呼,徐山冷笑了一声,真不愧是五杯必倒的徐小刚,他也就那么大点出息。

“姑娘,”徐小刚又自顾自的叫了一声,手在饭桌上比划着,碰倒的酒杯撒了一桌子,他当作没看见,双手拍着自己的胸,“爸都是为你活的,你要理解爸······”

“又来了。”酒壮怂人胆,说的都是屁话,徐山直觉得恶心,他徐小刚什么时候为别人活过?她快速的起身,大步向房间走去,整个身体都在表达着厌恶。饭桌上的徐小刚嚷嚷声越来越大。

那次不太愉快的谈话之后,徐山从姑姑那听说了他们决定结婚的消息。

星期五放学后,徐山背着书包准备赶校车回家,却在教学楼口看到了一个胖胖的身影,跟周围的书香气很不搭。姑姑见到徐山,夸张的挥舞着她手里的藕荷色纱巾,这是她最喜欢的颜色。

徐山的脑中又响起那句“你大姑胖乎乎,原来是只老母猪。”这句从小可以肆无忌惮唱出来的话,大了却只能在心里自儿偷着乐。

徐山不喜欢姑姑。

姑姑假借带徐山买新衣为由,来做徐山的思想工作。这都是徐小刚的惯用伎俩,他自己没能耐时就会求助于他姐,当初徐山想去便文科的学校,徐小刚觉得离家远,也是让姑姑来游说的。

“我的意见有那么重要吗?”徐山的语气很冲,自然因为她知道姑姑是介绍人,没有她的多管闲事,就没有现在的麻烦。

“山山,你跟姑姑走的不近,看你爸把你遭害成什么样,女孩子不像个女孩。”姑姑上下打量着徐山,把她推到了镜子前。徐山马上理解了姑姑的表情,她又好久没有照镜子了,不是她不想照,而是真的照不着。家里唯一的大镜子,被酒后撒风的徐小刚撞碎了,厕所的镜子太高,只能照见一个头。徐山看见镜子里的自己,觉得平时不照镜子是对的,难得胡涂。

镜子从头到脚把她照的清清楚楚,短短的头发,毛毛躁躁的,松垮的衣服和裤子,一双脏兮兮的运动鞋。身后的姑姑直啧舌。她猛然想起王姨对自己的夸奖,这个女人真是虚伪,她都没有敢想白言对她看法。

她乖乖跟着姑姑一家店接一家店的转悠,走到了少年百货大楼。

“家里啊,还得有个女人。”姑姑一边拿着各种不合适的衣服往徐山身上贴,一边不经意的说道。

这是徐山最讨厌姑姑的地方,她总是会不经意的说点什么,来左右别人的想法。

记忆将徐山带回到三年前的那个夜晚,徐小刚得知妈妈生病没多久,正在犯难。姑姑凑巧来家里送东西,穿鞋走的时候,语气轻松的顺口一句,“吃钱的病啊,可别把自儿搭进去。”

她说完的第二天,徐小刚就办理了离婚手续。

“这个很好,就这个了!”徐山愣神时,发现一件粉红色的裙子正挂在自己的身上,姑姑自以为是的认为,她还是那个听不懂话的小女孩。

“就这个干什么?”徐山问了个傻傻的问题。

“参加婚礼。”姑姑难掩笑意。“你爸的。”

徐山愣在原地。“你爸这辈子也干不成什么事了,找个后妈管管你挺好的,可别再像个小蛋子似的,以后怎么嫁人呐······”姑姑在那自顾自的说着,徐山感觉她的声音很遥远,

结婚?徐小刚来真的?事情远比她想的要严重得多。后妈这个词正式进入她的脑子,比死了亲妈更惨的事就要发生了。

学校里,微机课,徐山在换鞋套时碰上了她的后桌王永梅。

微机教室的门上贴着几个大字:“拒绝穿鞋进,拒绝光脚进。”

王永梅在这几个大字下一筹莫展。

“没带鞋套?”徐山一遍套着鞋,一边问道。

“鞋套早破了,后妈非让我扔了,说不扔就给我当帽子戴。”王永梅喜欢把自己的家事当笑话讲,放到从前徐山一定哈哈大笑,但今天,“后妈”二字尖叫着钻进她的耳朵。王永梅的爸妈分别再婚,同学开玩笑说羡慕她有俩爸俩妈,她却总摇着头说自己无爸无妈。徐山现在多少能体会到她说的是大实话,那些她的后妈如何虐待她的事,徐山细思极恐。看来,什么事都到了自己身上才会真的在意。

整堂的微机课徐山什么都没学进去,她偷偷的连上外网,在网页上输入了“后妈”“重组家庭”这几个关键词。网页显示有几千条与此相关的链接。她随便点开了几页,拖动着鼠标快速的浏览,屏幕上呈现出让人匪夷所思,毛骨悚然的画面。

“我是重组家庭的孩子,早点接受我们是多余的那个,双倍的爱是胡扯,有了后妈就有后爸。”配图是一张被烫伤的手臂。

“父母离异,妈妈给我生了个妹妹,有一天,继父要跟妈妈睡,我妈没答应,于是继父说,既然你要带小的,那你把大的送了给我睡。当时我12岁。”

······

无数令人瞠目结舌的文章让徐山后背发麻,她从未觉得这世界上有这么多可怜虫,他们隔着屏幕藏在网络里,过着不如虫子的日子。

下一个可怜虫,就是自己了吗?她一直自怨自哀的认为自己已经尝遍了人间疾苦,母亲的离世,对父亲的怨恨,家境的贫寒······但她从未想过,上天并没有对她多一丝同情,真正的苦果才刚刚开始。

回到家,徐山看着床上的粉红色裙子发呆,想到自己穿上她的样子,就浑身发麻。徐小刚即将二婚,她即将有一个可怕的后妈,而她距离18岁还有整整两年半!

想到这里,徐山决定不能任由自己的人生被毁掉。她要亲手毁掉徐小刚的幸福,让他的春秋大梦彻底终结。

她从书包里掏出一本作业本,上面明晃晃印着学校的名字,“江北第八中学。”不妥,她便继续翻找,最后找到了几页泛黄的旧稿纸。

徐山来了精神,笔尖刷刷的移动,行文如流水。不一会便完成了她的大作:《徐小刚的八宗罪》,她心里暗自佩服,徐小刚的罪责竟然比七宗罪还多一宗。

但无论怎样,他的罪责历历在目,每一条都足以吓跑一个新娘。

之后她要做的便是在徐小刚给王姨店里送饭之前,将这页纸塞到饭盒兜里。神不知鬼不觉的,徐山觉得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接下来只要耐心等待。

徐山聪明的认为自己做的事天衣无缝,哪怕漏洞百出。

没多久的功夫,徐山的耐心等待有了回音,徐小刚和王姨的二婚典礼如期举行。

她几乎是被硬拖着去了婚礼现场,身上穿着那件粉红色的裙子,毛躁的短发被水随便的喷了喷,并没有让她看起来好到哪里去。“王姨看到那封信为什么还会嫁给徐小刚?”只有一种可能,她跟徐小刚是一类人,她自觉往后的日子一定是水深火热。她在脑中书写着自己的悲惨人生,没有发现不远处一双眼睛正盯着自己,熟悉的微笑把徐山拉回现实,这是她跟白言的第二次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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