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其哥弹琴了吗?”黎放脚步快,马上就要溜到秘密花园后门,手机噼里啪啦地打字:“巨他妈帅。”

那一段音频是他开始时录的,录到一半不到他就听得入迷了,忘了手里的东西,不知是不是指头不小心碰到,难得一见的现场直播匆匆收场。

闻婳在那边尖叫:“你站在原地不要走动!我这就撂下碗飞奔过去。”

背景乐是闻铭死死按着他老妹,发出“不老实吃饭还想哪里去野?给我坐下!”这样的叫声。

闻婳看见消息脑子里第一反应:什么?其哥弹琴了?!还是当众!

“没众。”黎放道,“拢共就那么三个半人。”

啊啊啊啊啊啊……

但是迷妹怎么可能仅仅满足于手机里那音质蹩脚的枪版!这么震撼的场面,必须要亲眼看到现场直播才行啊!

“已经没了。”黎放打断女孩子道:“五分钟前已经没在弹了,因为场面有点催泪,不会持续很久的,虽然说男人不持久不对,但回头再有枪版我考虑考虑传给你。”

“黎放我敲里妈啊!”

黎放上一次面对面撞见顾北其弹琴,还是两年前。

时间距今其实已经蛮久了,但那时候之前可并不像现在,那时候……他们的偶像顾北其还是个先他们一步靠纯专业课考进这所学校的天才。

那些不明真相的老师嘴里传出去的谣言纯属扯淡,这个故事的真实版本,在当初可是足足在校园贴吧整整挂了半年多的头条,下一波继任的头条是校庆文艺汇演。

这是个足以和学校荣誉划等号的男人。

这也算是校长为什么至今仍愿意帮他保留学籍的原因吧。

这座城市因为有这人在,导致本地每年参加规模较大的赛事的学生无一例外的怒由心生,酸成了柠檬精。

某音乐生斩获某外地奖项后的庆功宴上:

“啊?听说你还要报名参加北京那旮瘩的比赛?”

“噢,我还想拿第一。”

“……那啥,别光喝,吃点菜。”

“其哥,”当初的黎放还是一位嫩得能掐出水的准初中生,比赛前夕,被庆功宴上喝果粒多喝得几乎胃出血的那位亲戚家大佬派来游说:“您行行好,给广大同样有梦想、肯攀登的莘莘学子点活路?”

顾北其咧嘴露出他招牌的小虎牙:“有句话怎么说来的?没有金刚钻,就甭揽瓷器活。”

“……宁也别把金刚钻全掳走啊。”

“那咋的,国家包分配来的,每年都有机会,不服来战啊。”

从此顾北其多了个外号,叫“钻石顾老五”。

每次几个从小玩到大的学音乐的小孩儿聚在一起唠这个嗑,回家黎放都会做噩梦,梦里的顾北其戴着小草帽开着收割机,像收割地里的韭菜一样收割那些证书和奖金,拿得他手软,看得黎放腰子疼。

黎放那位亲戚在“星海杯”那场被打得落花流水好不容易认清这一现实后,也一心向佛了,此后就只有一个愿望:“现在拜师到他同门下还来……来得及吗?”

“那显然是来不及的。”六年级那个暑假里黎放一边筹备着他爹妈给他报的培训班一边和人通电话:“其哥的老师说了,自己不在国内教课,她只带过其哥一个学生。”

“靠,为什么这傻缺运气这么好!”

“哥你学的不是流行么?志不在此的话没必要,真的没必要。”

那哥们儿是个傲娇,闻言更加激动:“谁说老子志不在此?!”

顾北其听到风声后:“来我们乐团?那欢迎啊!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完了以后踢着他那塔拉板挠头:“马上安排,我想想,后勤是不是还缺个墩地的来着……”

黎放:“……”

“准勤杂工”于是就来了,来了之后还特别诚恳,对上下里外都客客气气,当学徒拎给他一柄墩布说“那就辛苦你了”的时候,他摇头晃脑,欢天喜地地接下:“不辛苦不辛苦,应该的!”

然后黎放亲眼目睹他那个从小娇生惯养桀骜不驯的哥给乐团勤勤恳恳墩了整整两个月的地……

“小七。”乐团年长的学徒揽着少年,浑身冒冷汗,严肃教育:“你知不知道找你来的那人究竟什么来头?”

“啊,不知道。”

“我跟你讲他爹妈可是——”

勤杂工小少爷那时候看见顾北其就像看见了亲人,但他不怎么会表现自己的真实情感,和人相处也是别别扭扭。顾北其压根儿没和他说上几次话,他每天都很忙碌,每天都跟着老师同学们大张旗鼓地进行那点伟大的事业,乐此不疲。

这对本该是死对头的男孩儿真正对上,还是暑假块结束的时候。

打起来、哭了骂了也发泄了,之后又奇迹般地结束幼稚无比的冷战,握手言和。

那名从小就生长在聚光灯下的男孩子学着放下了他的骄傲,顾北其也曾经说,这是他一生的劲敌,却也是一辈子割舍不下的挚友。

再后来……

黎放走到他准备翻出去的围墙跟前,回忆被迫终止。

两年前,他最后一次看到顾北其的演出。

少年沉默着演奏,沉默着结束,机械得像在完成一桩任务,他的身边没有对手,也没有搭档,一个人孤零零坐在那里。一曲毕,掌声雷动,随即台下出现了各种各样嘈杂的声音。黎放和闻婳坐在观众席上,他看得呆滞了,从小跟着这人屁股后面长大,这是他第一次看到顾北其脸上流露出那种几乎可以被称作“厌恶”的表情。

那之后,一切就全部变了。

如果不是今晚,他都快要忘记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的样子了。

黎放还不知道自己早早避嫌之后,他身后的那两人究竟遭遇了什么惊天大危机。

他在墙根底下站了许久,夕阳把天空染成水彩画一样的渐变色,马上要由浅向深过渡晕染开了,沙沙的脚步声才终于被听得清晰。

那小萝莉背着大书包,一路上不吵不闹地蹦过来了,黎放正好奇怎么没人牵着她走,他刚把人唤过来拉好,后面就隐约响起顾北其说话的声音。

“我不是说了吗……这段时间没空,我妈?不知道,她喊我回去也就那点事么,你愿意出去就出去,放心我不会这个时候回去祸祸的。”

电话里男人大粗嗓子叽哩哇啦了一顿,笑得爽朗,黎放听出这是顾北其家老爷子的动静。

江遥还是老样子,没什么表情,伪装冰山美人,但黎放敏锐地在他脸上捕捉到了一丝情绪波动。

这孩子不知道是开心还是愤怒,单看脸看不出来什么,但绝逼是反常。

说起来还是老顾的一通电话拯救了顾北其。

不然,凭着当时那诡异的场景,他脖子一梗当场去世也不是没有可能。

“我新认识不久的哑巴美少女朋友忽然说话了并且发出老爷们儿的声音”这种槽点太多的标题横在顾北其心里,他都不知道要先吐哪个,或者一个都吐不出来。

果然还是直接去世算了。

“我先带妹子回医院了啊。”黎放摆摆手,“你也赶紧带你的妹子回……”

“咳!”

黎放:“咋?”

他回头见顾北其很痛苦地捂着脖子鼓着眼,以为他又犯病了:“没事吧?”

“……”没有。

顾北其艰难地说:“你别急着撤,我们有点事情要先确认一下,你先去小树林儿外面等一下,不要走。”

“不要走”那仨字,他几乎是恳求着从嘴里挤出来。

我怕。

我真他妈怕!

“我说……”

黎放走后,林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顾北其心情复杂地盯着人瞧,丝毫不敢大意地里里外外都打量了个遍,有一些从前没有被放大到眼前的细节这下子成倍地扩大,让他重新审视起了自己的智商:“你……你其实,是个……”

“那之前是我嗓子发炎。”江遥沉声道。

顾北其冷汗又呼呼冒了一后背:“……这不是理由好吧。”

“为什么瞒我啊?”

因为你是个傻逼。江遥在心里骂,眼神撇开到了一边。

顾北其看着他脱下了立领的连帽外套,卷起来搭在胳膊上,江遥里面只穿着单薄的T恤,领口微敞,修长的脖颈一览无遗地暴露在他眼前。

不经意间侧过头去,喉咙上随着吞咽口水的动作上下滚动几下,明显地撑起一个弧度。

“还有啥要一块招供的?”顾北其眉头直皱:“继续。”

江遥脸上挂着不耐烦的嘲讽:“你还想看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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