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早醒了。”唐柳曳进盟主寝殿先说的就是这一句,想了想又补充:“没有异样。”

陆寻歌凝眉思索,却怎么也想不明白。

“你的伤势如何?”

“放心,好得差不多了。”

唐柳曳道:“颜小皙这个人很神秘,比起她失踪,我近日发现了更有趣的事。”

她微微倾身,小声道:“那天埋伏在朔月城内的人,可不只有天正卫。”

陆寻歌抬眉诧异,静听下文,唐柳曳细细道来:“据我所知,散会后各派弟子便身中迷药,归途中断,歇在各大派名下的客栈里。这迷药我很熟悉,就是竹叶斋秘藏的赤国曼珠散,看来,她与竹叶斋早就联手,不仅暗中投毒,还布置好了打手。”

陆寻歌有些吃惊,“莫非,她竟想要强取?”

所以某人早就谋划了一切,就算他与申正炎角逐失败,朔月城后续也会被包围控制,强行易主!

那天观战的各派高手都在城中,他俩真是胆大包天,稍有不慎被各大派反杀就要命丧黄泉,妥妥玩命啊!

“尹无风这种甘于隐忍的老狐狸,竟然也会陪她如此涉险……”陆寻歌有些郁郁不乐。这两何时有这么能相互信任的关系了?

唐柳曳又道:“先别想这个。雪堂主来信说,大批门众在回煊路上途经苍澜山时出现朔月盟的弟子强力封锁,要重火堂配合,把盟会的人手调离。”

夜未央旧部向来在玉雪山相安无事,想必是西狄的兵动让她们不安,才转移到大煊。但西狄已经开战且来势汹汹,若父王兵败,大煊也不算安全。

陆寻歌只得回复:“好,我知道了。”

唐:“玉雪地处两国边界,尚为无主之地,西狄此番大举进攻,难保不会将玉雪山一带据为己有,大煊与玉雪地界的中间便是苍澜山,只要偷偷过了雪苍交界,没有引发武林之战,中土武林便奈何不了我们。”

陆寻歌明白了,“目前轮值驻守苍澜山的分别是淮安剑派与相依山庄。”

唐柳曳点头,“付家经淮安一事后人才流失,尚可周旋。至于黎家,就要看主上如何拿捏了。相依山庄不仅在八派地位崇高,更是忠心耿耿,形同翼王铁臂,想来不好撼动。”

陆寻歌漫不经心活动着右臂,“不尽然,黎千随不在,相依山庄今时不同往日。”

两人相视点头,均有隐约想法,正待商量后续计划,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

随后,有人轻手推门进来。

芙蓉美面,鬓云腮雪,是黎宛淑。

陆寻歌笑了笑,却不是为情,而是看到她的那一刻,计划已在心中成型。

他冲唐柳曳点头,“我想好了,你先回偏院的侧殿。”

唐柳曳心领神会,知道他要从这位相依山庄大小姐下手。

于是她与进门的黎宛淑擦肩而过时,略带怜悯地看了一眼。

黎宛淑这几日因唐柳曳陪护在陆寻歌身边有所不满,此刻更是急急避开,根本不看她,径直走到床边的圆凳坐下。

她双眸欲抬欲掩,有些娇怯。

陆寻歌虚虚瞟着她,却另有想法。

前几日从来探望的人闲聊旁敲侧击中得知现在相依山庄由黎宛淑把控。

黎氏兄妹皆是依靠权贵迅速发家立派,与世家关系亲厚。黎千随上次在蒲花洲的飞仙亭失踪,导致山庄与其他几派脱节,各家行事诸多不便,故而又扶持黎宛淑去管理。

陆寻歌若有所思,并不急着出声。沉默了一会儿,黎宛淑鼓足勇气,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抬眼看他,见好几处都缠了绷带,哀叹道:“寻歌,你这是何必呢。这些伤,谁见了都要难受。”

她讷讷地:“我早劝过的,你本来在江湖之中名声就不错,代帮主之职的西方龙王又愿提携你,崛起的竹叶斋斋主尹无风又是一同参加新剑会的伙伴……如果你沉下心,苦修两年,待和其余五派搞好关系,掌门人联合找个由头把申正炎挤兑下去,几乎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坐上武林之主的宝座。”

陆寻歌将目光收回,淡淡反问:“黎姑娘,在下武艺超群,又广有人脉,如果只是想上位,依靠世家扶持就好,何必站在他们对面与之为敌呢?”

黎宛淑微微诧异,听得不太明白。

陆寻歌详细解释道:“如你所言,依附世家明明是条通坦大道,我为何要选择另外一条艰难又迷途的路,破除旧序,革新盟会,只为他人获得一条更为公平清明的坦途,自己却要深陷沼泥成为各派掌门的眼中钉树敌无数?”

黎宛淑忽然凉凉看着他,对这种幼稚想法有些失望,“寻歌,你是在告诉我,你是为了心中的热血和侠义吗?你怎会这么愚钝,会傻到为了别人,还是不相干的人以卵击石,惹下这一通大麻烦。你知不知道,即便你当了盟主,他们照样可以压制你,得罪了世家,你在江湖不会好过的。”

陆寻歌叹气,问:“黎姑娘如今能进朔月大殿,也参加过盟内掌门大会,试问朔月盟现是何种状貌?”

黎宛淑秀眉一蹙,沉默了。

“那些是正常的吗,是应该的吗,是被赞扬歌颂的吗?可对得起尹、付两位前辈和盟会大殿上的‘侠’字?可对得起每个人的入盟初衷?”

“可谁入盟是为了那一份赤子之心呢……如果你给不了他们庇护,这群草民会倒戈得比世家还快!”黎宛淑竟然是气笑了,在她眼里这群草一样的贱民比有权有势的门阀更靠不住。

陆寻歌坚定道:“所以,我要的不是武林盟主的位子,而是江湖之主的权力,一个能为众多武者说话和平反的权力!黎姑娘,那么多盟众不顾生死冲进朔月广场,你难道还看不出他们在争什么吗?”

黎宛淑本就聪慧玲珑,经此点拨振聋发聩,竟是迷雾渐开。

就算依附了几派武林世家,获得这些高层的支持又如何,申正炎的架空就摆在眼前,贵为盟主,不也是任人摆布。

黎千随抢到指环,后脚就给抓起来,无人问津;淮安剑派更是创盟先驱,被屠杀也无人援助,甚至面临瓜分;而她与沈眉薰空有掌门位子,却无实际发言权力。

黎宛淑沉思片刻,似乎不太愿正面回应与他共事,只是模棱两可地打起了感情牌。“自上次分别,我便郁郁寡欢。这些时日总是辗转反侧,花灯节初遇那一晚,无论如何也忘不掉。行侧坐卧,心中浮现的万般景象,无一不是你我相识的点点滴滴……”

她不提花灯节还好,一提陆寻歌的神色霎时就冷下来。

如果当年不是黎宛淑假扮九命血狐,也许他就会上峰,得知真相,并且救下那个真九命血狐了。陌离也不至于还要背着叛徒的污名孤立无援地面对那么多兵神。

黎宛淑那些“此情可待成追忆”的悲伤语录他不想再听,有些烦躁,故而打了个哈欠,装作疲倦的样子,“黎姑娘,我有些困乏,想是要歇息了,你回去吧。”

“我、我在这看着你。”黎宛淑有些许慌乱,“也许会安心些,不要赶我走。”

“黎姑娘客气了。我歇息时不喜欢有人在旁。”

“可、我……你重伤未愈,不宜多动,端茶倒水的,有人照顾总是会方便些。”

此时不宜与黎宛淑撕破脸,陆寻歌脑中飞快思索着如何维持表面和气婉拒。

此时,屋外又响起三声短促的敲门声。

颜小皙黑着脸端了碗药走进来。

陆寻歌目光追随她从门口走到床边,注意到她的脸色简直比那黑糊糊的药汁还阴沉,像座蓄势待发的活火山,心里一阵打鼓。

小皙把药碗往桌上一磕,就算放下了,然后闷闷坐下。

“黎姑娘,这里有我照看,你回去休息吧,再者,你刚接手代庄主之位,相依山庄内还有许多事务要处理吧?”

黎宛淑心有不甘,可一想到相依山庄,又不得不在乎,只得敛裙起身,含情脉脉依依不舍地告辞。

小皙转身正对挡住她的视线,待人走后,才转头看向床上的人,“伤怎么样了?”

陆寻歌以为她要厉声质问,没回过神,下意识道:“好多了。”

她无奈:“才几天而已,怎么可能好多了。”

陆寻歌迟疑了会儿,双手在伤口上四处摸索,又捏捏手臂的绷带,“那也是……都没好呢,到处都很疼,你看——”说着微微撇嘴看着她。

小皙仿佛看到了一条冲她眨巴眨巴眼求安慰的哈巴狗,若此刻他有尾巴,一定摇得比风车还快。

她缓了心神坐下,又问:“为什么她又来找你了?”

陆寻歌道:“大概是想旧情复燃吧。”

她眉头蹙起隐约不悦,“你直接拒绝不就好了,跟她说这么多,啰啰嗦嗦。”

他有些想遮掩方才的阴谋,略略思忖,轻语道:“黎姑娘心思敏感,直接拒绝未免太伤人心,况且她也没有恶意,打发走了便好。”

小皙也没有细想,反驳道:“你越是婆婆妈妈,她就越是心存侥幸、念念不忘,这不是害了她吗?”

见她没有生疑,陆寻歌松了口气,点头道:“好,不会有下次了。”

“行,那喝药吧。”小皙利落地把药往他面前一送。

陆某人撇起了嘴,嘟囔:“手……没力气。”

小皙只得耐心坐下来慢慢给他吹羹喂药。

“嘶,为什么这么苦。”某人又在叫苦了。

小皙忍了忍,“不然呢,药还能有甜的么?张嘴!都伤成这样了,不喝药怎么可能好。”说着想起那天他在台上浑身是血的模样就一阵后怕。

“不,不想喝苦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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