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国村的居民还在睡梦之中就被沸反盈天的喧闹声惊醒,一夜之间,响水河的两岸就落满了成片的房舍和厂房,灯火辉煌彻夜不息,顺着河流穿过村子下面的小盆地绵延出去好几公里。

自从煤价骑上火箭层层突破新高之后,沈俊发曾经举步维艰的事业一夜之间焕发了蓬勃的生机和无穷的潜力。

沈俊发以他那卓绝的眼光,立即就向相关部门提交了扩大规模的申请。在已升为副局长的张显聪倾力协助下,将整条响水河所流经、方圆几十里的土地和大山都划归自己的采区。当后知后觉者发现此地埋藏在地下丰富的资源后,也只能在暗中拍腿叹息而无法染指。

“不要再往上升了!”高子牙开怀大笑,只差一口气就能把那两颗耀眼的大门牙蹦飞。他可忙坏了,自从接受了大总管这个职位后,就成了天下最忙碌还乐此不疲的人。

他和老搭档陈定山,忙着周旋那些闻着铜钱味,络绎不绝登门而来的大客商,差点被他们的热情淹没。这些人有之前拖款严重的老主顾,也有素未谋面却一掷千金的陌生面孔。他们千篇一律都长着一张笑脸,带着一包现金,有一个共同的诉求:要沈俊发接受他们的友谊,留下他们的预付款,即便他们所需要的煤炭还埋深深在地下。

“价格不涨,我看你要吃土。”陈定山也笑的合不拢嘴。虽然他现在从会计的岗位调离许久,却始终坚守在看钱的第一线。

“你又不是不知道那种感觉。”高子牙挤眉弄眼,甩了甩手,笑道,“真的是数钱数到手软!”

他们这会儿难得闲下来,站在副楼的百叶窗前神情自若的俯瞰目光所及的一切:建筑队正在进行最后的收尾工程——给他们新建的五层豪华办公大楼擦洗瓷砖——所有人都同意先前那简陋得只剩桌椅的办公室、已经装不下他们而今宏大的梦想;

几百米外那片整齐崭新的职工楼有一半已经提前两个月就投入了使用,“我们现在最迫切的就是招到人,并且留下人”这是沈俊发对承建商说的真心话,希望他们保证质量、同时加快进度;

更远一点的几个新建的煤仓,已经开始堆积财富。他们眼神正紧追着那一车一车朝矿上驶来的钢轨和矿兜,感觉一阵一阵头晕目眩——和先前相比,他们现在的变化简直是日新月异、一天一变还不带重样,简直和梦一样不真实。

一声熟悉高昂的呼唤声惊醒了他们的心神,这让他们刹时生出好梦被摇醒的恼怒,待他们收回远眺的目光、一眼就看到站在推推搡搡的人群后面向他们招手的沈俊发。直到这时,他们的锐利的目光才重新变得柔和起来。

“你就不会吼一句:我是沈俊发。”高子牙对陈定山耸了耸肩,表示他们要一起下搂去与沈俊发汇合。他想起之前沈俊发被赶来报名的外乡人堵在门口、无法进入自己的办公楼就想笑,“到时候连神都得让开一条道。”

“我早就试过了。”陈定山锁好门,又推推检查了一遍,跟上已下楼梯的高子牙,说道,“我指着俊发跟那些外地人说‘他才是我们真正的大老板’,可人家压根就不相信——他们的新任大矿长会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小白脸。你猜他们怎么说‘哪会有这么年轻还有模有样的矿长,根本和煤炭沾不上边嘛!我们之前的所有矿长都是又肥又黑’看着就和煤炭亲切!”

听完这个解释,不光高子牙笑得前俯后仰,差点从楼梯滚下去,连陈定山也陪着又重新仰天大笑了一回。

抱着发财梦的外乡人前仆后继的涌入此地,有力气的汉子都选择加入沈俊发的挖矿大军,因为沈俊待人诚信仁义、落到实处的优渥体恤早就翻过贾国山声名远扬,此时看见崭新的职工楼,据说还是为他们这些外乡人准备的,就更加确定这次跳槽是人生中最英明的决定。

有几两脑筋的聪明人则看不上靠力气吃饭,讨价还价向村民们以极低的价格买一块土地,对着公路就盖起了商铺,虽不如城里的大商场一应俱全,却也琳琅满目,有钱必应。

对于窝在大山中一辈子没见过世面的农家人,拿到手的土地款还没有焐热又乖乖的回到了商店、酒馆那些一概热情的生意人的口袋里。这一度让抱怨有“种不完的土地,洗不尽的泥土”的贾国村山民感到土地严重不够用。

在沈俊发从韩梅那儿了解到村民们坐吃山空、“今朝有地换桂花酒”的情况后,闻到了危险的气息。他连夜召开了紧急会议,与高子牙、秦百升、罗怀安、陈定山、李成顺五人商定了对策。

第二日清晨,五人在沈俊发的指令下挨家挨户的与村民签订了租地合同。几个月后,一排排整齐划一、宽敞明亮的商铺,在村子下面的小盆地里拔地而起。

外地的商户在发现本地的消费潜力和发展前景后,争先恐后的挤进来,生怕落为人后。那种场面,让原本还背后幸灾乐祸沈俊发的钞票将打水漂的村民瞠目结舌。

之后的每个星期六都被沈俊发特定为赶集日,村民们只需坐在家里,每个月都能按时从矿上领到一笔不菲的稳定收入。这可乐坏因土地不够卖而发愁的老诗农,趁着诗兴大发编了一首打油诗好让人传唱:

白手沈俊发,五虎打天下。莫喝桂花酒,留地好发家。

后来,商场失意归来的龙兆云喝醉酒,借着酒劲把这首经典的谚语改成“屠手沈俊发,五狗瞒天下”,差点引来了群殴。

韩梅还在为丈夫把村民引向正确的轨道在心里沾沾自喜,沈娘来家里串门的时候,却又给韩梅迎面浇了一盆冷水:他的丈夫,沈俊发的姑父,一辈子小心翼翼的陈老石匠,捂在胸口用来买猪仔的血汗钱在集市上像长了翅膀无翼而飞。等他火急火燎的跑回家,翻箱倒柜了好几遍也没有追回丢失的辛苦钱。最后还是他眼尖的孙儿发现他崭新的棉大衣全是被刀片割开的口子,他才接受神偷降临贾国村这个事实!可是他穿了五件衣服呐!

即便而今出手阔绰的陈定山孝敬他一沓够买一车猪的大红包也没有安抚老人家的悲伤,他常常失落的念叨:

“这可是我这一辈子第一次丢钱!”

那一边,秦屠夫来矿上结账的时候,也向沈俊发表达了自己的担忧。瞅着本地的人流如雪球般越滚越大,老屠夫从中看到将自己的手艺发扬光大的商机,终于拥有了一家属于自己的“秦家山羊馆”。

起初,秦金刚百般阻挠,对老爷子的事业一百个不愿意,保证再也不需要老头子操劳了,告诉他“我现在的钱够养你活到一千岁”,但固执的老屠夫一句“我还有一个不成器的小儿子呢”,把秦金刚噎的半天说不出话来。后来还是沈俊发出面,才让老屠夫的事业得以顺利的进行下去。

秦金刚这回还真错怪了老屠夫,因为两年后,在城里吓摸乱撞、四处碰壁的秦百召无以为继,只能带着老婆和两个孩子回老家听天由命时,正是继承了老屠夫正宗的“秦家山羊馆”,事业才重新起航。多年后,看着遍地开花的“秦家山羊馆”,连秦金刚也佩服老屠夫的运气。

老屠夫虽然体格一如年轻时健壮得像头公牛、性格像大草原般粗狂豪爽,但丝毫不妨碍他细腻的刀法和出众的厨艺。还被有幸光临本店的外乡人传的此味只应天上有,连远在县城的达官显贵也驱车几十里,只为品尝一番老屠夫的厨艺。

老屠夫忙的不可开交心里却热乎乎的,但凡有人对他感慨“你儿子可是实打实的大老板哩”,他都不忘风趣的来一句“我儿子的钱还不够养我到一万岁”。

沈俊发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煤矿上的外宾接待和员工们的聚餐理所当然就是“秦家山羊馆”,所以老屠夫每回来找高子牙结完账,都要等上半天、循着沈俊发有空闲时找他说几句贴心话才满意的离开。

沈俊发见惯了老屠夫展开脸盆的笑脸,却很少见他今天这般愁眉苦脸,还以为老头子在生意上遭遇了困境,却不想老头子纠结一晌才吞吞吐吐倒出实情:

自从本地初见繁华后,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伙空手套白狼的小青年,靠几颗豌豆和一个破碗,让人猜单双就将贪财的老农夫输的倾家荡产——明明看的清清楚楚,碗里盖着三颗大豌豆,等他们压上钱,满心欢喜的掀起碗却莫名其妙的变成了四颗,惊得他们一屁股坐在地上就没有力气站起来,老泪纵横却哭不出声来。

而村里几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在一帮外地年轻人的唆使蛊惑下,迷恋上了一门一本万利的生意,靠一副扑克牌就将半年的血汗钱输了个底朝天。事后还大言不惭的宽慰自己“胜败乃兵家常事,等下个月发工资再连本带利扳回来”。

而实际上,那帮外乡人事后光顾“秦家山羊馆”,喝了酒曾捂着嘴的偷笑“本地的小绵羊很上道”。最近更是连矿上的外乡人也参与进来,他们在吃完酒肉后,还提议在老屠夫的餐桌上开展他们的赌博副业,但是老屠夫唾弃他们口中的“提水”,一口回绝了。

沈俊发也曾在会计“最近工人的预支有反常”的报告中有所警觉,但那时忙的不可开交的他一转身就抛诸脑后。现在一经老屠夫娓娓道来,一股莫名的危机感袭遍了全身。

等沈俊发恭恭敬敬的把老屠夫送到大门,折回来就召集贾国村的儿郎们,关起门开了一个即将影响贾国村以后发展的大会。

一个星期后,村民们看到一辆警车开道,引着几辆越野车驶入贾国村。当天在村民大会上就将村民小组任职的几人革职回家,引起民众一致的拍手称庆。县里的领导当众宣布了新的人事任命:罗怀安为新一任村长。这是沈俊发在他们的闭门大会上提出来的,所有人都举手同意。

村民们心里还为村长不是沈俊发感到有点可惜,但是罗怀安就代表了沈俊发的意志,也是他们共同的意志。因为他们有事只会找沈俊发,至于之前的村民小组简直就是一伙“只伸手不做事”自私鬼——还吃里扒外,领着外乡人把自家的土地价格压的几乎抬不起头。

县上的小领导像赶小鸡般催着镇上的一帮大领导,挨家挨户的听听民众的心声。得到了一致的答复:沈俊发是他们最信任的人,而罗怀安将是他们的依靠。几位警察,拿着本子和相机给老石匠的那件被刀片划的丝丝柳柳的大棉衣作了笔录备案,这或多或少安慰了老石匠的失落之情。

但是他们在聚众赌博、和靠压豆子博输赢的取证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阻碍:当事人的家属担心受到法律的严惩不贷,也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个老笨蛋这个事实,还怀着家丑不可外扬的小心思,谎称从未听说过——想当年,他们可是见识过铐上龙兆云的那副铁环,简直让人灵魂颤栗。

即便耐心的女警一再向他们承诺“法律只是要严惩那伙骗子”,也没能撬开村民们的嘴巴。所以他们只好叹息着驱车离去。

几天后,又一批领导在罗怀安的指引下视察了整条响水河流域。最终开会研究决定,本地的发展已初具规模,非常有必要成立一个村委会。所以在民众的羡慕的赞叹声中,罗怀安又加官进爵成了贾国村历史上的第二位书记——因为那时的沈秉昌已经高升为书记,罗怀安只能屈居第二位。

秦百升除了在职生产矿长,还兼顾了本地的安保任务——也只有秦金刚那副魁梧雄壮的身板能让好人安心,坏人害怕。

“这里没有骗子和赌徒生存的土壤!”这是沈俊发给秦金刚下达的指令。

雷厉风行的秦金刚没有辜负众人的期望,坚决贯彻执行了沈俊发的愿望。带着几个人轻轻松松就将那几个摆豌豆专坑老人的杂毛小子拿下,用棍棒教训了一顿撵出此地。临别还不忘舞着手中虎虎生风的棍棒严厉的警告:

“如果你们再敢踏入此地,我会用棍棒打断你们的腿。”

几个黄毛小子看见秦百升站在那就是一堵墙,连直视的勇气也生不出来,只好在心里抱怨:大金刚,你手里提着的哪里是棍子,分明是柱子。

秦金刚对自己的侦查自有一套,混入赌场,增加人手就将隐隐有扎根迹象的赌博业连根拔起。这可大大的损害了这伙外地小混混的事业,在他们认知中,凡是他们划定的地盘,他们就是主人,即便要抢也留有谈判的余地。哪里会有如秦金刚这般简单粗暴、雷厉风行的风格,只用拳头和棍棒说话。即便他们自曝是组织庞大、在县城响当当的黑社会也不管用,秦金刚根本不在乎他们的威名,靠蛮力直截了当的摧毁。

“还黑社会,老子才是黑社会!”秦金刚怒吼着,又加重脚劲挨个剁了几脚躺在地上那群哀嚎的渣仔。

沈俊发也没有心慈手软,展开了肃风运动,开除了几个带头赌博的好事之徒。他公正严明,连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出面求情也挽回不了他的决定。

正当这场风波平息,大家正在享受星期六的集市所带来眼花缭乱的消费热情之时,真正的黑暗降临了——那伙自称“黑社会”的小青年贼心不死,领着组织的人、威风八面的前来报复,将集市搅的乌烟瘴气、人心惶惶。他们把前来的赶集的人群撵的鸡飞狗跳。那种嚣张跋扈让人记忆起时都还心有余悸。

结果他们还没有将自己的江湖豪情挥洒完,就被罗怀安领着浩浩荡荡的贾国村悍民挡住了前路。看着这些肩扛大铡刀、手提篱笆桩、腰挎菜刀、眼里喷着怒火的山民,他们不经思考就执行了战略大撤退,用他们光头老大的话说,“这不叫逃跑,是好汉不吃眼前亏”。

在他们往回撤退的时候,秦金刚领着矿上的职工截断了他们的退路。那黑压压一片斗志昂扬的旷工,个个腰粗肩宽、肌肉虬结,人手一根黑木棒,敲得地面尘土飞扬。

他们的光头老大见大势已去,为了保住作为大哥高大威猛的形象,向乐呵呵的秦百升发出了邀战。秦金刚立马就满足了他“单挑”的愿望,一棍子就将这个自信满满的大光头、连人带刀扫进路边的秧田里,半天爬不起来。

那时已经升到中学的秦金刚之子——秦知书,混在挎刀的村民中,有幸见识了他老子的威风,从此打消了混迹江湖的念头。他之前还羡慕那群游荡在学校周边潇洒威风的小混混,特地给自己也染了一头金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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