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闷的钟声响过八下,回荡在波尔图堡空旷的街道上,漫过凯旋广场上漆黑的十字架,在庄严肃穆的鼠疫纪念柱上徘徊,最后又如同沉重的暮霭一般收回到了它传来的地方——
那座金碧辉煌的教堂,明亮神圣的光辉照亮了半边阴沉的天。
那是圣紫罗兰大教堂,坐落在老城区的最高点,俯视着这座静默在夜色中的城市。
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又显得那么的不自然——占据着主城中央关键位置的,不是领主的城堡,也不是贵族的官邸,而是教堂。
现在是“叶落之月”的尾声,寒风的威力已初现端倪,史蒂芬-赫斯紧了紧裹在身上的厚斗篷。
感受到混在内衬棉絮里的茅草刺破亚麻内衣的刺痛感,他咕哝了一声,加快了脚步。
他推着一辆独轮板车,急匆匆地走着,车上码着半人高一块块大小不一的白石膏,年轻人的手上、袖子上甚至打满补丁的斗篷上都沾上了白灰。
从他那修长稳定的双手,略微鼓起的肌肉可以很轻松地判断出他从事一定的体力劳动,可能是一个雕刻学徒。
但很显然,他混得并不好,甚至有点落魄,不然为什么还会在这寒冷的秋夜出来做这别人都不愿意做的苦工赚那么几个铜费尔,连一件稍微新点的斗篷都舍不得买呢?
要知道,在这个号称普兰希亚经济文化中心的大城市,一个手巧的学徒,接接私活儿都能赚到大把大把金黄晃眼的金塔诺,轻松养活自己。
而出了名的,在艺术家协会雕刻师行会里叫的上号的大师们,那更是大贵族大领主大主教的座上宾,他们的作品要么就是立在公共广场供路人景仰,要么就是摆在装饰华美的客厅里让贵族老爷们品头论足,要么就是摆在圣坛前侍奉神明,彰显主的威严。
现在的潮流就是这样。
自从出自美第奇家族的教皇利奥十世的那句名言——“艺术是人与主沟通的绝妙渠道”传遍整个神圣诺曼帝国,无论是绘画雕塑还是音乐,都摆脱了人们的生活中的曾经的边缘地位,从异端的享受变成了高贵的象征。
人们以能哼唱巴赫《波尔图堡协奏曲》为荣,哪怕很多人只是能在降临节时街头的免费音乐会上听过;
人们以能对拉斐尔的圣母像发表一番评论为荣,哪怕大部分人都无缘得见真迹……
事实上,这个少年只是一个平凡无奇的大商行伙计,毕竟他车上的这些高雅艺术品的原料都被那么为数不多的几家大商行垄断了。
十七岁的落魄伙计史蒂芬推着那一车石膏,从东城磨坊街的荣耀十字商行赶往雕刻行会所在的西城米开朗基罗大道,他在送货。
一路上行人稀少,就算有也是急匆匆的,专注于赶路。
转过一个街角,就是环绕着圣紫罗兰大教堂所在的小山坡的圣乔治广场。
远处教堂的金色尖塔,白石钟楼一如白天那么辉煌,通体散发出乳白色圣洁的光芒,让人忍不住想要躬身下跪;
檐间圣人们的雕像影影绰绰,给人一种被凝视着的错觉。
殿前值守的圣殿骑士银甲灿烂,不怒自威,空气中仿佛回荡着晚祈的吟诵声,神圣而肃穆。
少年压低了视线,捂紧斗篷的兜帽,仿佛不敢让目光亵渎这一抹神圣,又好像是在故意避开这光芒,既忌惮又痛恨。
他不是唯一的,还有多少像他这样的帝国的贫苦百姓不痛恨这教廷的呢?
那些名目繁多的税种,像什一税、人头税等等等等,哪一个不是为了满足教士们无休止的贪欲?更不用说最近刚颁发的赎罪券了,简直就是抢劫!
无度的强征暴敛,数不胜数的苛捐杂税,早已逼得穷苦人民喘不过气来,但大家还有什么办法,教廷就是这里实际上的王,大主教的训令比国王的命令还要管用,帝国各邦都是如此!
神圣诺曼被称为“教皇的奶牛”,为什么?因为它吃进去的是草,挤出来的是奶与血!
史蒂芬每周幸苦工作赚来的一点微薄的报酬,有很大一部分都要“捐”给他住的平民区的教堂,剩下的只能勉强填饱肚子。
如果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平民,那他可能只会像其他千千万万的悲催的普通人一样,愚昧地盲信,麻木地忍受,在寒冷的北风中渐渐僵硬。
但是,他不是一个普通的商行伙计,而是一个走在追寻力量与真实的道路上的探索者——
一个魔法师,一个“邪恶”的异教徒。
他听着贫民区小教堂的阿诺德神父的故事长大,他原本深信教廷是神的牧羊人,是凡人与主之间的桥梁,引领人们跟随神的脚步,遵从神的教诲。
人们礼敬教廷就是礼敬神明,供奉教廷就是供奉神明。只有虔诚的义人可以在死后升入天堂山,而不虔诚者、异教徒死后则会下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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