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过后,遝颓便搬往衡山书院,和柟先生同住一院,白天照旧随着李媜疡行医,晚间则亦徒亦友的陪着柟先生参赞衡山事务。柟先生很少出书院,一天中大半时间都在书院中教授衡山派由各处送来的孤儿,和李囬妟亦是极少相聚,派中大小事务皆在帛书往来中完成。其时业已入冬,枏先生温了杯酒,道:“囬妟前几日来书,道已在天水、陇西、金城、武威四郡建立总领处。”言及此处,甚为兴奋:“只待张掖、酒泉、敦煌三郡一通,衡山派向西可通西域诸国,从山国到龟兹、乌孙一直到康居,甚至更西,往北,则可直入匈奴。”遝颓问道:“枏先生,遝颓一直不明,衡山派北进,如何去了匈奴和西域?按理,应去中原诸郡才是。”
枏先生道:“中原诸郡是四大派的根基,长驱直入必定引起北方门派的反弹,事倍功半,而且现在亦还未到公开撕破脸皮的时候。因此只能向西,再迂回至塑方、五原、西河、上郡等郡,经营过后,再入中原诸郡。”遝颓沉吟道:“如果只为迂回,那到武威郡即可,武威郡向东便是塑方郡,何必出张掖至敦煌?况且,衡山派通西域和匈奴又有何益?”枏先生目光一闪,道:“只想到这一层,还不够。”遝颓道:“前些时日看各地报上的账簿,颇为艰难,莫不是与此有关?”枏先生叹道:“开疆拓土打的是钱粮,在江湖上抢地盘,亦是如出一辙。衡山派名下田产、商号进项用于日常那是很充盈,但遇到如此大规模的扩张,就相形见拙了。必须寻新进项。”
遝颓道:“可是匈奴、西域的商道早已成熟,让衡山派与众商贾争利,一则衡山派并无此方面之人才,未必能从中获利,二来商贾之事常有盈亏,若不稳定,恐不能支撑扩张之事。”枏先生点点头,道:“这才是见识了。所以衡山派并不准备与商路上商贾争利,而是要与他们共利。”遝颓不解道:“如何共利?”枏先生道:“组织马队,一来为商队提供货运,二来为货运提供护卫。”遝颓拍案道:“西域匈奴兵戈不止,商队对此必定是需求强大,暴利可期,比之于商贾运营,此又是相较稳定长久。可谓开创之举!”又帮枏先生满了杯酒,道:“此当共饮一杯。”
枏先生亦是颇为兴奋,一饮而尽,道:“其实还有一层你未想到。”遝颓问道:“还有一层?”枏先生道:“衡山派在策弟子便有两万余人,现如今北进中原,人数只怕是得成倍成倍的增加,比数郡之兵!又是个个习武,稍加训练,战力只怕犹要强过大汉精锐,朝廷岂能相容?”遝颓叹道:“所以枏先生欲将衡山弟子尽入马队,以释朝廷猜忌?”枏先生道:“自卫霍伐匈奴,朝廷便鼓励民间养马,衡山派以马养人,便再多数倍,亦能相安无事。”
二人说的正酣,柟先生忽然话锋一转,道:“遝颓来书院多长时日了?”遝颓道:“整两年。”柟先生道:“白云苍狗啊!”遝颓不知何意,亦道:“柟先生目不窥园,自然是不觉岁月之过。”枏先生没有接话,却道:“早在半年之前,李太爷便跟枏某说,他之所学,已尽付于你,所差者,不过经验历练。一年多而已,他已无所可教,言下既是炫耀欣慰,亦是颇多落寞。”遝颓立时知道枏先生要说甚么,却毕恭毕敬道:“那是师父教导有方。”
枏先生道:“这两年,你师事于枏某,其实是你我相互砥砺,实话实说,要胜你半筹,枏某亦是心累的很。”这是很交心的言语了,见此,遝颓便亦不再隐藏,直问道:“枏先生要如何安排遝颓?”枏先生一笑,道:“枏某数次破坏你挑起莽山派内斗的计划,只怕你是早嫌枏某碍眼,要离开了罢?”遝颓愕然道:“原来是枏先生作梗。莽山派毒害先母,枏先生为何要阻遝颓复仇?”枏先生淡淡道:“你如何知是莽山派?”遝颓道:“先母中的烙铁头毒,天下只有莽山派一家!”枏先生道:“还有呢?”遝颓道:“这便够了。”枏先生面色一沉,道:“先不说你毫无实据,不能如此草率定论,即便果真是莽山派所为,你亦不能挑动人家弑杀兄父,至有灭门之祸!”
这一番言语,枏先生并没有声色厉苒,但对遝颓却是有如当头棒喝,忽然看到自己内心如此之阴毒,遝颓一片惶恐,胁肩累足,汗流至踵,诚心道:“多承枏先生救遝颓于不义。”枏先生点点头,道:“枏某知你心性纯良,不过一时蒙蔽罢了,只是日后需时时警醒。”遝颓离席拜道:“谨受教。”枏先生摆摆手,道:“枏某亦是不想你借衡山派之力复私仇,牵涉衡山派罢了。你去武威郡,帮枏某把马队建起来,尔后你要如何,只要不涉衡山派,枏某亦懒得操闲心。”遝颓见枏先生说笑,亦道:“原来枏先生两年辛苦,只为如此,但不知为何是遝颓呢?”枏先生叹道:“只你是最适宜了,你在西域和匈奴都有生活过,懂得那里的风土人情语言,而且......”枏先生支吾了一下,似不知如何措辞,遝颓接言道:“而且遝颓既是与衡山派豪无干系,不会引起别派注意,又和衡山派千丝万缕,不会心生它意。”
枏先生道:“如此,你是愿往了?”遝颓道:“遝颓如不帮先生建起马队,想要复仇,只怕是多有不便罢?”枏先生哈哈一笑,道:“这才是真正的提携你,如不在事上历练,终是纸上谈兵。”遝颓正色道:“遝颓定然竭尽全力,不负枏先生所托。”枏先生道:“你准备从何着手?”遝颓道:“首先弄清楚,要建立多大规模的马队是适合的,少了,满足不了各国商队的需求,可能会让华山派的马帮趁虚而入,多了,白白浪费人力物力财力,没吃到羊肉,反惹一身膻。枏先生点点头,道:“前期可多不可少,不能给华山派马帮留机会,等稳固之后再慢慢裁撤亦是无妨。”遝颓道:“其次,是需定好马队的规制。建制、归属、经营等等是头等大事,一支马队需多少人员?多少马匹?多少物资?是一郡一支马队?还是一郡多支马队?还是其它?是由衡山派各地总领处管理马队?还是马队自己管?马队和马队之间如何沟通?如何协作?马队和各国商队又是如何往来?是分专人接洽,马队货运,还是马队接洽,马队货运?还有就是费用多少合适?既能让马队盈利,又能让各国商队接受?”
枏先生静静的看着遝颓,眼光中满是赞赏,道:“这些细务就由你烦心罢,去到武威后自己做定夺。只一点,马队需是独立的,和各地的总领处甚至衡山派都无干系,明面上,便是囬妟亦不能指挥马队。”遝颓心里一惊,嘴上却道:“好。不过新建总领处和新建马队不能合一,不免有重复建设之处,比如说场地,便是一笔很大浪费。”枏先生摆摆手,道:“不是这么一说,若是合在一处,建马队便无意义了。”遝颓点点头,道:“明白,是遝颓舍本求末了。”枏先生拍拍遝颓肩膀,道:“任重道远,衡山派前途,在此一举,你万不可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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