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洪荒宇宙犹枯井,底坐柯粱梦里人。
休崖跳梁缺甃顶,蹶泥赴水陷苔根。
蜉蝣隔夜徒夸寿,蜃气遮天枉诩真。
何日乘鳖游海去,蓬丘溟浪洗金身。
且说那裟椤小灵境之内,灭苦老僧仗着一番花言巧语,诓了小二行那乾坤逆转之功,顷刻间便取走了小二一半寿数,立时返老还童,再不是起初一副瘦骨嶙峋的干尸模样。
但见他一对凤目**光,两道剑眉出印堂,方面阔口菩萨相,厚背细腰罗汉样,端的是宝相庄严、圣僧气度,如今再度春秋鼎盛,脸上更是掩不住的志得意满。不料他正要再施法运功之时,却忽闻身后破空之声连起。他是个谨慎之人,权衡之下,不得不暂且放过小二,转身运起灵气护体。只见他额头万字一闪而过,身前顿时升起一层虚影,紧接着一番劈啪作响,虚影上现出五六处裂纹,几颗碧绿色的小物件滚落在地。
这几下兔起鹘落,灭苦看似防得滴水不漏,实则那护壁已凝聚了他当下二成功力。他眼光扫去,除了那两棵裟椤树之外,却未看到半个人影,禁不住心中恼怒,大喝道:“哪位道友在那里暗箭伤人,还不快快现身!”
他这般连喊了数声,面前始终无人应答,身后倒是响起了凌乱的脚步声,显是小二见灭苦无暇他顾,趁机逃命去了。
灭苦待要回身去追,不料破空之声又起,数道疾电从一棵树后向他激射而出。他不敢托大,又运起三成功力,只见身前虚影幻化成一只巨掌,五指箕张,对着前面抓去。他满以为这一下定能将射来的暗器一网成擒,谁知那几颗暗器各分先后,有快有慢,半道竟碰在一起,四散开来,各从巨掌的指缝中偏斜出去,后方的暗器又从后跟进,将偏出的暗器再次撞向灭苦,中间复相磕绊变向,叫人摸不透来路。
这老僧在这小灵境中长久枯坐,数百年未曾斗法,此番见这对手施展出这般手段,不觉起了争胜之意,叫一声“来得好”,便探手入怀,取出腰间佛珠,随手一震,只见十七颗佛珠也俱迸射而出,同样各相碰撞,捉摸不定,一时间佛珠暗器并作一团,好似野蜂飞舞,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不过那暗器毕竟纯由力发,比不得佛珠由灭苦灵力操控,数次撞击后便缓了去势,尽数跌落下来。待树后再有暗器射出,灭苦早有准备,全部都以灵气所化巨掌一一弹开。
“道友技止此耳,还不束手就擒!”灭苦早觑见暗器来处,一边将散出的佛珠重又收为一串,一边潜运灵气,在两株裟椤树后凭空又幻化出一只巨掌。那巨掌五指一收,并成一个磨盘般大的拳头,以雷霆万钧之势砸向地面。直震得方圆三四仗内尘头大起,两棵参天大树也都前扑后倒,几乎折断。
那尘埃之中飞沙走石,大大小小的物件被震得四散而起,叫人看不真切,不过灭苦目光锐利,早就分辨清楚,只见他左臂一伸一缩,便从中抓出一物来。
灭苦将那物举起查看,但见这东西通体碧绿,皱皮疙瘩,却是个拳头大的蛤蟆。这蛤蟆被灭苦紧紧攥住,挣脱不得,突然肚子一鼓,蛤口一张,照着灭苦脑袋接连喷出数颗绿色暗器。不过这老僧既然敢徒手抓取,自然早有准备,仅仅是身形微晃,这些暗器就全部打到了空处。
“呵呵,班门弄……”灭苦正在得意,忽觉右肩剧震,不知什么时候竟叫一颗暗器打了个正着,原来这蛤蟆所喷的数颗暗器中,有一颗目标看似是灭苦,实则找的是地面一颗散落的暗器,靠着两者相激反弹之力,又从地面反弹射向灭苦,正中他右肩。
灭苦未入这小灵境前,佛门虽然一时势微,却也是一派耆老,名刹方丈,何等样的身份,这一下老猫烧须,叫一只蛤蟆给弄得下不来台,虽然无人瞧见,也是大大地丢脸。他至此再无戏耍之心,额头万字又是一闪,左手中的蛤蟆立时便灰飞烟灭,化成了一股青烟。
“南无阿弥陀佛,”灭苦双掌合十,默诵了一遍往生咒,自言自语道:“想不到老衲入灵境数百年,后辈中竟出了这等样人物,仅靠这一缕分神,便可伤到老衲,果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要是被这陆小二的师父闯入灵境,老衲倒还真得费点心思了。可惜,若非为了钻研这灵境奥秘,倒是可以好好结交切磋一番。”
他虽误入歧途,为执念所迷,也曾是有道高僧,心胸气度自非常人可比。一番感慨之下,索性留下肩膀中的暗器不急着取出,仅以灵力包裹阻隔,算是警戒自己莫要轻敌之意。
这一场斗法电光火石,却也颇花了一番功夫,待灭苦重又转过身来,小二早已跑得不知去向。不过灭苦不仅毫无焦虑之色,反而微微一笑,站起身来,向着小二逃走的方向缓缓走去,一副闲庭信步的模样。
这时洞窟内早已天翻地覆,原本那一处处的芳草石潭,在灭苦运功抽取灵气之时,俱都土埋水覆,不见踪影,只剩下斑斑驳驳地一片狼藉。不过灭苦对这洞窟熟门熟路,即便景色大异,也总能在土丘石碓间找到去路,不一会儿便来到了洞窟深处,这里横七竖地躺着几块巨石,看起来毫无特别之处。
“欲盖弥彰。”他双手运气,身前又现出了左右两只巨手,将那些巨石犹如小石子一般捡起抛开,可谓是举重若轻,顷刻间便清理一空,露出一条甬道的入口来。
这甬道內并无火把油灯照明,看来黑漆漆一片,深不可测。不过灭苦早便修成仙体,目光如炬,更兼他在灵境中钻研日久,自然连这处甬道也摸得了如指掌,并不在意,略一思索便昂然而入。
他在甬道中大步流星,畅通无阻,显得胸有成竹,到得一处,不知怎的忽然停下脚步,开始合掌诵起经来。原来此处甬道比别处略宽,靠着墙壁整整齐齐排着五六具盘坐的枯瘦干尸,灭苦此举,似有助其超度脱苦之意。
待诵经已毕,灭苦对那几具干尸朗声道:“诸位道友且再忍耐百岁,待老衲参透这灵境奥妙,即可效法古神,与诸位同脱轮回,往生极乐净土了。”
原来这里数具干尸,都是同小二一般,不慎沾染裟椤小灵境的灵气,被灭苦摄入灵境,吸走寿数。只是这些苦主如今早已面目全非,看不出本来面貌,也不知原本是男是女,何门何派了。灭苦虽然语甚恭敬,系出本心,于他们听来,也不过是假仁假义的伪善之言罢了。
灭苦又默然半晌,这才小心绕过干尸,往前去了。只是行不多远,他又再驻足,这次却是为一道水晶墙壁所阻,那水晶墙厚约数尺,晶莹剔透,将一条本来宽敞的通道拦腰截断,墙上还由上至下刻出一排阳文,字虽工整,内容却实在粗鄙,上书:“灭苦老乌龟在此扑街。”
灭苦见此文字,不怒反笑,抚掌道:“不想有幸在此一睹河图功法,若是敖霖那老龙尚在,知道这玩意儿竟被用来辱骂老衲,也不知作何感想。”
他自然知道这排文字乃是激将之法,若是怒而上前破壁,必有陷阱在后边等着。他虽仗着修为深厚,不惧这些小孩子伎俩,无奈之前吃了那只蛤蟆一亏,心生警戒,便不愿再去招惹些无谓风险,反而略退了几步,又取出那串佛珠来,伸指一弹,只见其中一颗佛珠急射而出,破空之音仿如平地惊雷,瞬间便将水晶墙壁撞得粉碎。
破壁的一刹那,果然如灭苦所料,千万根锐利晶刺从四面方射向水晶墙前方,犹如疾风暴雨,若是普通人立于此处,立时就被扎成了刺猬,可惜灭苦退出甚远,这些晶刺也便悉数落空。
“呵呵,雕虫小……”灭苦轻蔑之语还未说完,耳根一动,忽然听见身后突发异响,急忙向一旁疾闪,紧接着便有五六根碗口粗的晶锥插在他方才站立之处。他立足未稳,又有晶锥飞至,只得再行避让,刚定下身形,复有破空之声,俗话说佛都有火,如此三番四次,将灭苦迫得性起,索性不避不让,大吼一声,周身顿时罩上一层金色罡气,将本是漆黑一片的甬道內照得有如白昼,那些晶锥更是触之即溃,不得寸进,他就这般以逸待劳,待晶锥以灯蛾扑火之势消耗殆尽,甬道內便再无陷阱触发,金色罡气也随之渐渐消散,四周又再陷入一片漆黑。
灭苦在黑暗中静静呆了片刻,忽得失笑道:“这条小龙修为不高,魂魄亦碎,侥幸靠着老衲功法才起死回生,未曾想倒也有些门道,趣甚,趣甚。也罢,老衲便与你们耍耍好了。”
他抖擞精神,顺着甬道往前趟去,一路上接连碰着敖珮布下的各色陷阱,也不再玩什么见招拆招的小把戏,只靠着本身修为,强闯而过,正所谓一力降十会,敖珮那点微末道行,又岂能伤得了他,恰如螳臂当车,刹那间就被碾得粉碎。
如此无惊无险,又拐了几个弯,灭苦终于来到了一处长宽皆数十丈的巨大石室之中,这里与甬道中伸手不见五指的情状不同,四面皆有火把,将内里照得灯火通明,石室中央摆着一张圆形石桌,四周配这四张石凳,此外石床石碗,各色家什,一应俱全,看来倒像是时常有人在此居住。石室的两壁上密密麻麻地刻着无数文字,只是读来不成章句,又玄妙拗口,倒像是某人长年钻研学问留下的笔记心得。甬道出口对面立这一扇丈许高的宽阔石门,门上刻有世尊浮雕,拈花捏决而坐,一派庄严气象,只是门前不知怎么多了一座精巧的水晶宫殿,看来不伦不类。
“善哉善哉,”灭苦合十道:“陆施主,这般着急赶路,想必也累了吧,何不与老衲坐下闲话一会儿,聊以解乏。”
只见那水晶宫中人影晃动,一人瓮声瓮气道:“臭和尚,少在那里得意,先前不杀你是因为那是你的老巢,小爷我不好施展,现在这石室中已被我布下天罗地网,你若是敢来捉我,定叫你那秃瓢摔个稀巴烂。”
“阿弥陀佛,陆施主小小年纪,何以如此性情暴戾,动辄喊打喊杀,这等妄造口业,难免折损寿数,不如让老衲以佛法化解,陆施主意下如何?”
“呸,你这妖僧,先管好你自己吧,你做下这等伤天害理之事,将来有何面目去见佛祖。”
灭苦笑道:“陆施主,玩笑话就不多讲了,老衲有言在先,待运功完毕,自会送陆施主回去,之所以替陆施主打通任督二脉,也是为了向陆施主赔礼,为何陆施主总是信不过老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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