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初刻,琉璃正在梳妆,一阵嘈杂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隐约可以听到此起彼伏的愤怒声:“真他娘的累死了”“我腰都要断了”“我屁股都跑没了”……
片刻后,声音渐弱,众人各自回房,声音被淹没在夜色中。忽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琉璃忙疾走两步开门,门外却空无一人,往下一瞅,琥珀正摊在房门旁。琉璃一边驾着他步入房中,一边嘟囔着:“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琉璃让其坐在椅子上,忙回身倒水,刚把茶水端上来,人又不见了,竟像一摊肉泥般缩到了桌下。琉璃眉毛一挑,“当”得一声,杯子应声而碎,吓得琥珀忙从地上爬上桌子。
琥珀醉眼朦胧地道:“你别急嘛,事情……”话未说完,不禁打了个“嗝”,一口酒气汹涌而出,整个房间都是酒气。琥珀见琉璃以手帕捂嘴,怒容满面,酒已醒了三分,忙用手堵住嘴,转身一头扎进了脸盆。凉水一激,酒又醒了三分,正要用毛巾擦脸,突觉不对,又赶紧缩回了手。慢慢回头嘿嘿一笑,道:“抱歉!我去去就回!”一个箭步窜出房间,半盏茶时间又跑了回来,经过这番惊吓和折腾,酒又醒了三分。
这时琉璃正用蒲扇扇走酒气,知道琥珀来,也不用正眼瞅他。琥珀知道琉璃还在生气,忙解释道:“本来我按照你的谋划准备拖垮他们,谁知道他们越玩越精神,整个庐州城都跑遍了,他们还兴致高涨。没办法,我只好用下策了。哪知道这帮无耻之徒比我还能喝,一人一斤杏花酒下肚,他们倒喝上瘾了。无计可施,我只能舍命陪君子了!”
“砰”的一声,琉璃将蒲扇重重地摔在桌子上,默不作声。
琥珀掏了掏耳朵,抬起右手起誓道:“我对天发誓,我真是按照你说的去做的,虽然中间出现了点插曲,但是你放心,事情我已经办妥。”
“办妥?怎么个妥法?”琉璃面色稍稍好看,缓缓坐下询问道。
“喝虽然喝不过他们,但是论聪明才智,那是天壤之别。”琥珀得意地道,瞥了一眼琉璃,见她面露轻蔑之色,忙附耳过去轻声道,“我在他们酒里下了泻药!”
“哈哈哈,”琉璃忍不住掩嘴笑道,“哥,你真是狡诈!”
二人又重新推敲一番,生怕有所遗漏,待确定计划周详,琥珀才放心离开。
夜深人静,皓月当空。街上一阵“咚”声传来,打破了夜晚的宁静,那声音由远及近,渐渐清晰,竟是打更声。只听“咚!——咚,咚!”一慢两快很有节奏的敲打,显然已是三更时分了。古人常说“三更半夜”,此时大多数人都已进入梦乡。本该万籁俱静的夜晚,又被此起彼伏的阵阵鼾声打破。
突然两个人影闪过,在屋顶飞奔,一瞬跳下屋顶,各悄悄闪入一间房中。
“救命……”一阵尖叫声,惊醒了熟睡的众人。众人纷纷冲出房间,只见屋顶一个黑影抱着东西正飞奔而去。又一阵尖叫传来,万古碑大叫一声“小姐”,随即来不及回屋穿外衣,竟带领众人穿着衬衣纵身上屋,追了出去。追了约半条街,眼见快要追上,那人忙将怀中被褥一扔,万古碑眼明手捷,忙一把接住,其余众人仍旧紧追不舍。万古碑见被子里琉璃探着脑袋,知道琉璃此刻不便,既不敢打开被子替其解穴,也不敢放其下来扔在街上。幸好,此时琥珀及时赶来,才解决了这个难题。万古碑将琉璃交给琥珀,复追了上去。未追出一里,迎面撞上了幽冥教的人,众人一脸沮丧,显然是追丢了。
待回到醉仙楼,众人已全无睡意。琥珀忙吩咐众人回房查看东西是否丢失,然后穿戴完毕到大堂聚集。不一会,众人齐聚大堂。琉璃在左边首座落座,万古碑坐在右边首座,其余人各依次而坐。琥珀见众人到齐,询问是否丢失贵重东西,众人皆摇摇头,唯有琉璃和万古碑坐着沉默不语。
半晌,琉璃道:“我丢了一个金步摇,一对金缕丝钗,还有一对翡翠玉镯……”众人听得瞠目结舌,完全想不到平素一贯低调的琉璃,生活竟然如此奢华。
琥珀扭头询问万古碑,万古碑心情沉重地道:“我丢失了一块金牌……”众人皆大惊失色,万古碑忙站起身来向琥珀作揖道:“属下失职,请堂主治罪!”
琥珀摆摆手,示意其坐下,道:“今晚之事,大家有目共睹,贼人狂妄至极,不仅窃玉偷金,而且还……如此无耻的淫贼,抓住一定要阉了他!悬赏下去,全城搜捕。”
“堂主,属下有事禀报,可否移步?”万古碑神色慌张地望着琥珀。
“不必了!”琥珀扬声道,“在座的都是我教中人,叔父有事但说无妨。”
众人皆望着万古碑,万古碑略微犹疑,缓缓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笺,双手奉上。琥珀满脸疑惑,忙接过信笺,只见信笺以红纸封口,红纸上写着几个斗大的行体黑字——“幽冥教紫琥珀堂主亲启”,左边又有一行字——“神龙教金龙旗旗主何忆凡谨寄”。琥珀转首问道:“此人是何人?什么时候寄的?”
万古碑沉吟片刻,道:“此人位列神龙教五大旗主之首,看形势应该是黑衣人留下的。两教一直相安无事,只是不知何故,这次他们竟劳师动众,挑起战端?莫非是因为我们在庐州城建立分堂之事?”
琥珀一听,忙拆开信笺,笺中黑字映入眼帘。信尚未读完,琥珀已经怒气冲冠,不禁拍桌而起,口中大呼“放肆”。众人大惊失色,忙七嘴八舌询问,琥珀仅捡几句要紧的话读给众人听:“幽冥教,僻居蛮荒,本北虏后裔,不思教化,反牝鸡司晨,欲染指中原,窃取神器”,“上天有好生之德,念尔初犯,仅以申斥,望尔洗心革面,痛改前非,谨守本分”“若一意孤行,神龙一怒,流血千里,大兵即至,战必胜,攻必取”。尚未读完众人已经怒不可止,待其读完,则纷纷起身请命。
琥珀望着万古碑,万古碑默不作声,又望着琉璃,琉璃也沉默不言。琥珀撕碎信纸,道:“什么狗屁书信,明明是战书!狂妄至极,无耻至极!”气的脸色发青,负手离座,来回踱步,忽然转身气冲冲地道,“什么‘北虏后裔’,简直是含血喷人,挑拨离间!”又拿起信笺封面,恶狠狠地摔在桌上,五指握拳,吱吱作响,半晌伸出两根手指上下抖动道:“什么‘牝鸡司晨’,我看他们才是‘阉党乱政’!早晚,我必把他们阉了!”
见琥珀怒不可遏,众人也不敢多言,均站起身来等待指令,唯有琉璃坐着望着门外若有所思。突然门外出现一人,一闪而入,众人皆惊讶不已,定睛望去,正是天赐。天赐抱拳施礼道:“诸位仁兄,在下深夜来访,实在是事出紧急,冒昧了!”
万古碑忙抱拳还礼道:“上官贤弟不是早就出城了?几时到的?”
“在下……”天赐正要回答,琥珀忙接过话茬道:“叔父有所不知,上官兄原本是神龙教的圣童。”此言一出,万古碑登时神色异样:先是惊讶,瞳孔放大,鼻翼微张,欲言又止;再是忧愁,眉头深锁,眼神闪烁;最后是愤怒,紧咬牙关,龙眉微挑。琥珀余光一瞥,便知万古碑正脸色难看地望着自己,也不敢与他目光交接,忙自顾自地招待天赐和众人坐下。此时万古碑背靠椅子,呼吸急促,闭目不语。天赐的到来,让他一瞬否决了自己刚才的猜测,他几乎是本能地直觉这次两教冲突必是因为眼前这个充满神秘的男子。于是,他便将一腔怒火全发泄在天赐身上,一双眼睛恶狠狠的紧盯着天赐。
天赐便把事情来龙去脉又复述了一遍,说到重点不禁强调道:“神龙教已经捕获上官义,上官义手里有幽冥教令牌,想必神龙教定会派人前来打探虚实,还望诸位早做准备。”
“已经晚了……”琥珀摇头道,“他们刚刚把我们这洗劫一空,又差点劫持了琉璃,更可恶的是,竟然还给我们下了一封‘战书’!”
天赐一脸惊讶地望着众人,见众人神色,已经猜出七八分,忙询问琥珀打算。琥珀又询问众人,众人皆面面相觑,不知所措。琥珀愤然起身道:“诸位都是铮铮男儿,何以遇事如此畏首畏尾,连句大气都不敢喘!”
琉璃缓缓站起来,望着琥珀道:“兄长,你是一堂之主,有临机处置之权,如今‘世事难料,风云莫测’,如不早做打算,‘肘腋之疾’便成‘心腹巨患’!”
“嗯,”琥珀伸直腰杆,扬声道,“他们不仁,休怪我们不义。既然他们洗劫了我教,那么我便‘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不可,堂主!”万古碑跳起来,瞪大双目道:“你忘了教主临行前的嘱咐了嘛?”琥珀一怔,竟不记得父亲临行前嘱咐了什么。
“哼,”琉璃冷晒一声,斜睨着万古碑道:“叔父丢了金牌,如今连志气都丢了吗?”
一句话说的万古碑脸色惨白,眼袋高鼓,竟哑口无言,呆立当场。半晌道:“属下上有负教主重托,下有愧少主信任,自知罪愆难赎。但少主不仅是一堂之主,还是我教‘全盘’之所系,所谓‘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望少主体会教主良苦用心,动心忍性,三思而后行!”万古碑一番话,说的琥珀冷汗直冒,背脊发凉,呆若木鸡,脑中一片空白。
“事急从权,自古皆然!”琉璃大义凌然道,“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叔父却还要墨守成规,难不成要让我们‘坐以待毙’吗?”
“是呀,难道要‘坐以待毙’吗?”琥珀重复问道。
“小姐!少主!”万古碑急忙辩解道,“属下并无此意!我们可以一边修书总教,请总教定夺;一边加强戒备,防患于未然。但事情尚未清晰,局势尚不明朗,便主动进攻,使局面失控,非智者所为啊!”
“哦……”琥珀若有所思,低声轻叹。
琉璃未等万古碑话音落地,已然接道,“总教距此迢迢两千里,书信往来需要半个月,谁能保证半月之间双方相安无事?如果发生什么意外,谁能担得起这个责任?现在敌人咄咄逼人,我们却步步后退,难道要跪地乞降吗?”琉璃冷笑一声,望着琥珀,继续道:“和平不是靠跪来的,以战方能止战!”
“谁说的?”琥珀十分惊讶地问道。
“《司马法》:‘杀人安人,杀之可也;……以战止战,虽战可也。’”琉璃抑扬顿挫地念道。
众人闻听二人论辩,均觉各有道理,有的支持琉璃,有的赞同万古碑,一时屋里嘈杂一片,莫衷一是。琥珀看着众人,一时也没了主意。
“小姐说的句句在理,”万古碑躬身作揖道,“但教主明训:‘内事不决问小姐,外事不决问少主’,此事当属外事,还请少主定夺!”
“这……”琥珀惊讶地看着琉璃,又转头质问万古碑道,“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琉璃怒目而视,恨得牙痒痒,忽然掏出一块金灿灿的牌子,疾声道:“幽冥教明令,见教主令牌,如见教主本人,众人听令!”
众人皆跪倒在地,唯有天赐静坐不语,琥珀和万古碑目瞪口呆,站着未敢动弹。片刻,万古碑忙‘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撑地,低头屏息。琉璃瞪着琥珀,琥珀看着琉璃,琉璃晃了晃手中令牌,琥珀无可奈何地跪了下去。
“教主敕令:‘犯我教者,虽远必诛!’”琉璃手握金牌,威风凛凛,一言一字都宛如晴天霹雳,令众人胆战心惊。众人匍匐于地,屏息凝神,竖耳静听。片刻,琉璃继续道:“如今我奉教主密令,有便宜行事之权,任何人胆敢违背,杀无赦!”话音刚落,众人均身躯一震,琉璃在念“杀无赦”三个字时特别提高了声音,又稍稍放慢了语速。
待琉璃宣令完毕,众人这才擦汗侍立,琉璃一扭身坐到了琥珀位置,琥珀一愣,只好无奈地在琉璃座位坐下,众人也忙各自落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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