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孝二人沿着官道一路狂奔,半个时辰竟不觉已经奔出三十里。直到累得气喘吁吁,精疲力竭,这才放慢脚步,慢走休息,半晌感觉心跳渐缓,方倒地躺下。

“累死我了!”上官义叹息道,忽然一阵狂笑,“那个何旗主估计要气死了,哈哈哈,我们联手打得他屁滚尿流啊!”说罢,站起身来,手舞足蹈道,“师兄,你不知道,这一战真是打得痛快啊!你看那个何旗主,连还手之力都没有。什么旗主,什么护教,狗屎,我看都是虚有其表,不过如此啊!”

“低调低调,”上官孝双手交叉盘膝而坐,心中暗喜,面上却不露声色道,“说来,我们真是占尽了先机啊,若不是及早出手,恐怕纠缠半个时辰也很难制服他。”边说边站起身来,伸出三根手指道:“由此,我们应该总结三点经验:一是要快,二是要狠,三是要准。‘快’便是迅捷如雷,快如闪电;‘狠’便是痛下杀手,毫不犹豫;‘准’便是紧盯目标,绝不动摇。”

上官义不禁拍手赞叹,仰慕之情油然而生。

二人正纵情肆意地嘲笑着,突然一阵马蹄声“嗒嗒”从北方传来。二人忙下了官道,闪入附近丛林中。为避免被人觉察,赶忙又深入丛林十余米。待马声渐远,这才往回走,但林茂叶深不易行走,各种矮小的灌木丛生,脚下藤蔓交织,山路又高低不平,深坑遍布。二人经历艰辛才回到官道,仍旧满身灰尘,刺针缠身。拍拍灰尘继续前行,却是越走越艰难:每隔一刻钟便有一批神龙教教徒自北向南沿着官道巡逻,每隔一炷香时间便有另一批神龙教教徒自南向北沿着官道巡逻。继续南行,发觉由南往北巡逻的教徒更为频繁了。如此频繁搜索令二人心惊肉跳,神经紧绷,几乎到了‘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地步。又往南走了约二十里,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狂风乱舞,乌云遍布。

上官孝抬起手道:“不能再走了,既无天时,又无地利,继续南行只会更危险。”

“是呀,这天色阴暗,今夜说不定有雨,得找个落脚之处啊!”上官义附和道。

上官孝眉头一皱,长叹一声,咬唇道:“回庐州城!”

“回去?”上官义满脸疑惑,十分不解地看着上官孝,“此时回去,无异于自投罗网啊!神龙教护教两日内必至庐州城,届时庐州城高手云集,我们如何脱身?”

上官孝摇摇头,欲言又止,思考一会道:“你想想,我们行踪已经暴露。他们既然认定我们由此路往南而去,那么前途一定会布下天罗地网,我们继续南行才是自投罗网!相反,‘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我料想五位旗主大半兵力都已经在前方埋伏,庐州城眼下很可能只是一座空城。”

上官义点点头,补充道:“师兄的意思是趁护教合围之前,离开庐州城。万一出现意外,我们还可以借助幽冥教的力量。”

“对,只不过,这是一场博弈,‘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希望我们能赌赢这把!”上官孝抬起手臂,握紧拳头道。

“师兄放心,‘天无绝人之路’!”上官义也握紧拳头道。

二人商量一番,随即忙往回赶。一个时辰后,二人又来到庐州城,此时天色已暗,风声阵阵,如鬼哭狼嚎般。站在庐州城外,望着这高墙厚壁,二人均稍稍有点胆怯。上官孝感慨道:“都说‘一入侯门深似海’,今天我们这是‘一入城门深似海’啊!”

“这场赌博,我们赌的是‘命’,他们赌的是‘禄’,”上官义叹息道,“如果赌输了,一定要保住本钱,‘留得青山在’,不怕翻不了本!”

上官孝露出一丝苦笑,长吁一声,迈开步向城里而去。上官义望着上官孝的背影,心中默念道:“师兄,你要保住本钱,替我翻本!”

二人刚进城里,一个黑色人影便站在不远处酒楼上目送二人离去。二人沿着敬德街,一路向东。因为天色已晚,狂风不止,原本灯火通明,络绎不绝的街道早已一片漆黑,门可罗雀。许多酒楼都早早关了门,因此一路上二人倒也没遇到什么行人,唯有三五个喝醉的懒汉东倒西歪地沿街闲逛。走着走着,来到一座酒楼前,酒楼名叫“风雨楼”。这酒楼位于敬德街和义正街交叉处,西面是水西门,东面隔一条街便是醉仙楼。酒楼小二正要关门,陡然抬眼看到上官孝二人,也不招呼,自顾自地将门前牌板搬进屋里。上官义见店小二正要回身关门,一个健步冲上去抵住正门道:“小二哥且慢,我们要住宿!”

店小二斜眼瞅着上官义,又看了看上官义身后的上官孝,阴阳怪气道:“抱歉客官,小店打烊了!”说罢,用力合门,但任凭他使尽全力,两扇门仍旧纹丝不动。

“开门做生意,哪有不接客的道理?”上官义嬉笑道。

店小二情急怒道:“讲搞的,讲搞的?你搞哄家伙的俺?我一板觉给你耸屁的了!披架了,披架了!”说罢甩开门板,拍拍手,突然店里四五个杂工各抄一个长棍侍立其后。

上官孝二人一时没有听懂店小二口中方言什么意思,不过看这架势已经大致明白。忙上前摆手道:“诸位误会了,我们绝不是要砸场子,也没有强住的意思,只是您看这天色已晚,又大雨将至,我们走了几条街也没有寻到落脚之处,各位大哥可否行个方便,容我二人住宿一夜?”说罢,忙掏出银子奉上。

店小二瞅了瞅银子,又盯着二人瞧了半天,忽然摸着鼻子道:“这位小哥说话还比较中听,只不过本店规矩,打烊以后账目封柜,概不接客。我们也不是瞧不起客官,只是规矩就是规矩,东家定了,我们哥几个照办,其余的咱们不问。”

上官孝一听,这小二说的既是理,也是情,总不能逼着一个店小二破店主的规矩吧。于是堆笑道:“这位小哥,可否请你们店主出来一见,我们当面谈谈。”

“不必了!”突然一个声音自后院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中年男子掀开门帘慢步而入。男子约四十余岁,瘦长脸,面白如纸,宛如一介书生。店小二及众杂工忙点头哈腰道:“东家好!”店主闲庭信步般走了过来,众杂工忙退到其身后,唯有店小二弯腰为其引路。

店主目光如炬,扫视了一眼上官孝二人,抬手道:“请坐!”上官孝不敢造次,让店主先坐,自己这才道了声“多谢”入了座。待二人入座后,店主一挥手,众杂工皆退了下去。店主接着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规矩既然是我定下的,我也不能随意破坏。但行商买卖总要讲个‘情’字,既来到小店,便是有缘人,我们也没有无故逐客的道理。‘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只要客官符合‘贵客’的条件之一,规矩也不是不可以破。”

“敢问老板,何谓‘贵客’?有什么条件?”上官孝不禁问道。

店主抬手动了动手指,店小二忙回身开柜取出一个布番,上面绣了十余行大字:古箫曲,古琴曲,古筝曲,琵琶曲,象棋残局,围棋残局,行楷书法,泼墨画……

上官孝抬手一指,点了“象棋残局”。店主点点头,微微一笑道:“二位,请随我来!”店小二忙回身将布番放回,赶忙快两步在前带路,领着众人往内院而去。绕过曲折的走廊,不多时来到一间面西的宽敞厢房,但见四周几案上分别摆着各种乐器,有古琴、琵琶、古筝等。房子中间偏北几案上布有围棋残局,北墙上便是巨大的围棋盘;中间偏南几案上布有象棋残局,南墙上也对应有一个巨大的象棋盘。

店主示意上官孝落座,二人互让一番,还是店主先落了座。随后店主先行说明道:“这个残局名叫‘龙隐深渊’,取自《梦入神机》,客官可想好选哪一方?”

上官孝举目望去,那棋局当真是残局中的极品,红黑双方除了“将”“帅”外,均所剩无几,红方还有两炮一相,黑方还剩一车一卒。红方这边,“帅”五平四进一,偏离中宫;“炮”三退二,守卫“帅”右;“炮”八退二,防卫帅“左”;“相”五进三,炮台高起。黑方这边,“将”稳守中宫,稳坐钓鱼台;“车”一进九平二,退可威胁“帅”左,平可釜底抽薪;“卒”五进一,连续六进占据帅位,平可驾“车”威胁主“帅”。显然黑方优势比红方大,胜算也较多。

上官义摇了摇头,剑眉紧锁,他虽然偶尔也玩两把,可似这般高深的棋局却是生平第一次见。上官孝则默不作声,缓缓抱拳道:“自古正邪难两立,黑红分明,在下自然选红方。何况我兄弟二人,其利断金,自然选双炮!”

“好!”店主又抬手动了动手指,店小二忙举起挂杆准备为二人布棋。

上官孝知道黑方欲“卒”五平六再平七,“车”二平六,如此三五步便可定输赢,届时自己只能弃子认输。于是两指按住红炮,轻轻平移,先行“炮”二平一,准备为“相”三退一扫平道路,以免堵住象眼,作茧自缚。于是店小二喊道:“炮二平一。”随后将墙上红炮按照二人平面棋法作相应移动。

黑方果然“卒”五平六,为“卒”六平七作铺垫。上官孝不慌不忙,“相”三退一,钳住“卒”六平七。

黑方见“卒”六不能平七,便“车”二平五,暗藏玄机。上官孝略微沉思,已知道这招暗藏几个杀机:一是“车”五退一,牵制红方双炮不能分离,否则一损俱损;二是“车”五退三,再“车”五平六,万军之中取主“帅”首级。上官孝忙“炮”八平五,阻住“车”五后退。

黑方知“车”五后退之路被封,忙“车”五平二,欲再寻退路。这招平淡无奇,但如果再“卒”六平五,这招便杀机重重,危险至极。上官孝看出这招后续暗藏两个杀机:“车”二退二,再“车”二平七,则红“相”必亡;“车”二退三,再“车”二平六,则红方必输。上官孝赶忙“炮”五平八,封住黑“车”后退之路。如此则双方陷入僵局:若让黑“车”后退,则红方必陷入危局;唯有红“炮”以“帅”为架长阻黑“车”后退则可立于不败之地。

上官孝头上冷汗直冒,掌中热气渐起。半晌只好弃子,起身作揖道:“先生技高一筹,晚生才疏学浅,唯能长拦求和,不能取胜!”

“‘长拦作和’?好啊,好啊!”店主拊掌大笑道,“‘先生’二字鄙人不敢当!不过年轻人能下一棋而看三步,已属不易,你能想到‘长拦作和’,更是难得!我研究棋谱这么多年,唯有一个心得,常与人交流——若求胜心切,则必顾此失彼,左支右绌而陷于危局;若一心求和,又容易坐失先机而陷于被动,错失良机而坐以待毙;唯有胜和随势,方能攻守兼备,进胜退和,立于不败。”

“多谢先生赐教!先生谬赞,晚生惭愧,惭愧!”上官孝稍显腼腆地弯腰垂首,恭维道:“‘学无前后,达者为先’,先生举手之间,满盘杀机浮现,一子落盘,晚生思虑再三,当真是棋高一着,这‘先生’二字,您是实至名归!”

店主忙起身稍作还礼,赞叹道:“现如今的人,喧嚣浮躁,心高气傲,似你这般谦虚的年轻人,真是太少了!客官请……”扭头对身旁店小二道,“苟安,赶紧去二楼准备一间上房,引二位客官去休息!”

名叫苟安的店小二,应了声“是是是”,忙躬身对上官孝二人道:“二位客官,请随我来!这边慢走。”

刚草草下榻,外面细雨纷飞,顺檐而下,一层雨雾笼罩了庐州城。上官孝二人累了一天,无暇他顾,几乎是倒头便睡,一宿无话。

外面风潇雨晦,响声震天,昏天黑地,伸手难见五指,俗话说“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此时正是牛鬼蛇神逞凶行恶的绝好时机。忽然一阵嘈杂的声音从街道传来,马蹄声,敲门声,雨水撞击声……夹杂在一起,原来是“风雨楼”对面的“揽月楼”迎来了一批客人。原本已经死气沉沉,瞎灯黑火的揽月楼,突然灯火通明。这批客人身披蓑衣,头戴斗笠,或腰挎宝剑,或执鞭牵马。不多时,兵分两路进入客栈和后院。一炷香的时间,已经来了四五批客人,揽月楼的灯火也忽明忽暗,随着最后一批客人进店,揽月楼的灯火终于悄悄熄灭了。

众人进入揽月楼后院,来到一间灯光昏暗的堂屋。堂屋古朴素雅,没有华丽的装饰和摆设:既无壁画,也无香龛,北墙长供桌和小方桌是银杏木所制,罩以金漆,左右摆着金漆折叠交椅,供桌左右是银杏金漆小橱,其余家具概如此。

“怎么如此昏暗!连油灯都点不起了嘛!”众人脱掉雨衣,尚未进屋已经满腹牢骚了。待进入屋内,各自落座后,为首的少年厉声道:“掌灯!”话音刚落,外面跑进来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人,一身粗布衣服,虽看起来十分干净,却显得年代久远,连补丁都打了好几块。中年人忙从橱柜中取出两盏粉彩油灯点上,顿时屋内灯火通明,灯烛辉煌。

在灯光的照射下,众人这才显得稍稍有点精神。为首的少年竟是神龙教金龙旗旗主何忆凡,右边依次是土龙旗旗主谢金默、火龙旗旗主汪道圣,左边依序是木龙旗旗主高誉轩、水龙旗旗主郭嘉佑。何忆凡瞪了一眼中年男子,微怒道:“庐州分坛什么情况,已经穷到连油灯都省了嘛?”

那中年男子瞥了一眼郭嘉佑,神色淡定地躬身作揖道:“何旗主息怒,庐州分坛直属总教黄龙堂,一应收入皆上交总教,年年所余无几。我分坛上下一贯厉行节约,从不敢行事奢靡,望何旗主见谅。即便如此,尚且有人攻击我们‘腐败奢靡’,属下真是‘哑巴吃黄连’啊!”说罢,眼睛使劲挤,却没有一滴眼泪,男子假装擦拭眼睛,竟将早早涂于指背的芥末暗暗擦入眼中,顿时泪眼婆娑,哭的宛如女子般梨花带雨。

听罢中年男子一番声情并茂地解释,何忆凡脸色稍显恢复,宽慰道:“你们都是有功之人,放心,总教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边说边望向郭嘉佑,随后继续道,“我师父金圣相多次和我提及你们庐州府的同仁,每次都是赞不绝口。你们是抗击邪教的前锋,也是我教财赋的重地,你们的功劳圣相不会忘记,总教也不会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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