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燕青回来的晚,随口告诉陈起被抓着去拜访周邦彦,陈起得了话头,说起了这些事情。事实上燕青不提,陈起也会在他耳边唧唧歪歪说个不停。这样的情形已成常态,每日晚间他在烛光下写稿,陈起便拿了零嘴坐在一旁边吃边说着乱七八糟的事情。陈起分得轻重,前些日雕版紧张,他亲自上手没日没夜地刻版,但只要到得这个时候,总会来燕青这里看着燕青写稿。

有时候燕青会想,都说红袖添香,小时候也经常与雯雯晚上各自搂着一本大部头翻看,怎么到了此时,身边反而变成了一个肥嘟嘟的胖男人。

对于张姥姥的难题,燕青并不在意,他只是一个领着每日三百文的账房,没有义务也没有资格为张姥姥解决难题。在这个时代,四时苑的女娘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享受了就要付出,遇见的问题也会比常人稍稍为难一些,话说回来,农家女子为养了几年的下蛋鸡生病时的愁苦,不比她们轻松少许。

也有比较惨的,陈起说过前两年花月楼有位行首被宁海军的指挥使看上,强纳为妾,那行首不从,自花月楼三楼跳下摔死了。燕青听后毫无反应,在他看来,你既然选择这个职业,抛头露面,就要承担风险,林冲的妻子安分守己,不还被高衙内逼死了……人类历史上强者掳掠的事情数不胜数,你自己小心不小心,会不会转圜……概率问题。

他倒是觉得三元楼那卖唱的女孩更值得怜惜一些。

随后几日在四时苑过得安逸,不过偶尔灵雨过来,苦着小脸说陪姥姥去拜访哪位哪位才子了,结果如何了……她们甚至还去过一趟苏州,贺铸贺方回此时定居那里,不过跟贺铸没有交情,人家没有见她。有时候燕青也会随口劝慰小姑娘两句:“事大事小到了则了,大不了不要花评榜的虚名,或者换个人参与不就得了?”小姑娘横他一眼,也不解释:“你不懂。”

懒得多想。他在后世听过无数的武功理论,也曾学过基础的物理知识,闲下来在脑海中过滤的倒是此时的心法口诀,张三丰活了多久不知道,可万一武功练深了他能活上千年,能见到千年后的家人呢?既然能来到这个时代,又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

他也是魔障了。

有几天没见到灵雨,七月二十七下午,燕青走出院子准备回去,在院门外碰见了张姥姥,她扶着槐树站在路边,低着头看不到表情,燕青没有多想,自顾自离开,没走几步就听见灵雨在后边凄喊:“小姐!小姐!燕青,你来帮忙啊!”

回过头来,印象里举步生风、泼辣干练的女子正搂着小腹委顿在树下,脸容煞白,汗水自发际不住流淌,委实有些骇人,他连忙走过去,稍稍有些迟疑,就被灵雨呵斥一句:“愣什么!扶小姐回房!”

不是说男女授受不亲么。

看到地上打碎的茶盏,大致有了猜测,燕青撇了撇嘴,帮着灵雨将张菁扶回住所。几十步路,张菁疼得一句话说不出来,倒也没有哭喊,只是贝齿咬得咯咯作响。

扶着对方在偏厅里坐下,燕青转身便走,身后传来灵雨带着哭腔的声音:“小姐……我……我去请郎中……”

“老毛病了……请郎中又能如何……”

低沉嘶哑的声音透着深深的疲惫与无奈。抬脚走出门槛的燕青陡然一震,木立当场。

“老毛病了,去医院又能怎样……”

雯雯命运多舛,小时候便被查出心脏病,稍稍长大,每逢月事都是疼得死去活来。起初他不知道是为什么,当时的医生也只知道用止痛药,到得后来,止痛药甚至对她不再起作用……多年后还是他到处寻找偏方给治好的。

许多年里,雯雯也是这样无奈而又无助的说着同样的话。

抿着嘴转过身来,燕青对灵雨说,声音有些干涩:“灵雨,去拿热水,不是喝,喝了无用,放在这里烫烫,能缓解……”他指了指自己的小腹,随后不理目瞪口呆的两人,走到书台前快速写下几行字,递给犹自发呆的灵雨,“三个方子,一个一个试,肯定有个管用。”说完疾步离开。

片刻后,灵雨看看纸上的字迹,伸到张菁眼前,不知该说什么:“姥姥……”

“嘁~”或许是过于惊骇,也可能是阵痛已过,缓过劲来的张菁柳眉紧蹙,“女人家的事,他懂甚么!”

“那……试试吗?”

张菁看着纸上写的生姜鸡蛋汤、大当归煎服、苦参研磨调醋,极快下了决断:“横竖喝不死,先让厨房做这个生姜鸡蛋汤。”

“嗯。”灵雨重重点头,小跑着出去。这边张菁还在纳闷:我也中了魔障?有什么可试的。

这个时代,女子对月事羞于启齿,很多男子一辈子都不知道。这个毛病困扰张菁多年,她也曾悄悄四处打听,甚至听说为官家看病的和安大夫也是束手无措,凭什么燕青如此笃定能治好?

她想着方才燕青略带嘶哑却自信的声音,有些不解:我是疼的,他嗓子为什么会哑?

第二天中午,灵雨来找燕青的时候,神情复杂难言,不过到得最后她也没说什么,只是有些恍惚地对燕青说前几日去了江州,见到了黄庭坚的甥男洪驹父洪祠官云云。小姑娘神情郁郁,结果不问可知,至于她们为何没从江西诗派的代表人物洪刍那里得到新词,小姑娘没说,燕青也没有追问,只是觉得张菁委实有些倔犟,虽说坐船便利,可杭州至苏州容易,到江州却称不上轻松。

临走前,小姑娘扭扭捏捏问道:“燕青,你明日有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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