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娘子,小娘子……”含翠气喘吁吁地追上前方那方倩影,扯着她的袖摆,“等等奴婢。”
潘挚哀怨回头看了含翠的眼,快步穿梭在人群中,含翠生怕她逃离视线,回府后挨几位郎君的训斥,抓着袖摆就是不放,她就知道,往年出府都是着的男装,就这一回竟然换上女装,必有蹊跷,幸好,她家小娘子步伐并不快,追上以后,一路上不似方才跑着那般累。
今日是七七乞巧节,汴京城中一直有传一位神奇的老先生,画笔生风,专为过往的未婚女子画像,画出的人物栩栩如生,更重要的是,过不了多久,画像中人必得良缘,所谓“画中人,得衷情”。
潘挚儿今年方及笄,前些日子听嫂嫂们打趣,说是她已经到了议亲的年纪,是该好好寻户好人家,又听院子里的使女们八卦,说起这位老先生,可惜的是,老先生每年都不在一处,待得潘挚主仆二人寻到这位老先生时,已近黄昏。
如此,一袭妃色淡雅长裙,长发散落,鬓间簪着一朵粉色玉茗花的潘挚儿,便站在大街上,任由来往行人驻足围观。大宋朝有律,平民只能着白色的衣衫,如此一来,潘挚在西市大街上尤为引人注目。
含翠着急,催促着老先生快些,潘挚也觉得这样不妥,万一被父亲知晓了,少不得又是一顿训斥,心思一转,这次偷偷跑出来,回去后必然是要挨骂的,便也不再着急。
老先生的画工极好,亦十分熟稔,约莫一炷香后,老先生放下画笔,一边移开压着画纸的压石,一边对着二人笑道:“好好好,画好了,小娘子生得俊,这画呀……诶?”
老先生视线从墨迹仍未干透的丹青移到步行至跟前的潘挚,目光一滞,稍瞬叹道:“小娘子是老夫最后一位为之画像之人,老夫年迈,已当不得牵红线之人,也罢,也罢。”
“为何?”潘挚不解问道。
就此当口,一股大风骤然刮起,带着尘土飘扬,含翠挡在潘挚前头,潘挚仍是被迷了眼睛,强睁开眼睛,惊讶的发现,自己还未来得及看上一眼的画像,已经在上空飘荡,她左手挡着吹向眼睛的风,右手提起裙摆,径直追去。
这股风,来得突然,止得也突然,只见风停的瞬间,画纸似乎受了某股冲击,猛地坠下,只见前方一位男子,衣袖刚从面部移开,便被迎面贴上,众人皆愣。
男子颤巍着双手,从脸上撕下画纸,隐隐的怒意在看到面前的小娘子,从局促不安再到忍不住轻笑的,愣了愣,目光看向手中的画纸,已经糊了,看不清容貌,唯有那双眼睛,耀眼夺目。
从人慌忙取来绢帕,想擦拭主人脸上的颜料,男人摆摆手道:“不碍事,”又对强忍着笑意的潘挚说道:“这,是你的?”
潘挚忙上前一俯,抬眸看着他,怯生生说道:“奴家不是故意的。”
男人微怔,稍瞬反应过来,抬袖擦了擦脸,衣袖粘了些许颜料,忙说:“无妨,只是这画卷,怕是……”
潘挚忽然醒悟过来,从男人手中夺过画卷,眼眸微湿,一日劳累,还未曾看上一眼,画卷便毁掉了。
“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娘子美貌,此画未能画出之精髓。”
“你如何知晓?”话刚出口,潘挚脸颊顿时一红。
男人微笑,“小可素来喜爱丹青,小娘子若不介意,可否让小可把画卷拿回家中修复,我必还你一张更好的。”
男人身上淡淡的清香传入鼻息,是那样的舒心,又有些若有似无的熟悉。
“画中人,得衷情”,潘挚抿起嘴角,但看眼前的郎君,虽看不清容貌,但从其身穿藏青色长衫,便能猜出,他必不是平民百姓,想到老先生的画竟如此灵验,羞涩地轻轻点了点头,“郎君修好了,送到乾安街,交给奴家婢女。”潘挚刚说完,扭身疾步朝着人群外走去。
男人欲追,含翠拦在前头,“诶诶诶,我家小娘子不是说了,画好了,交于奴婢就好。”随后发现潘挚已然走远,生怕又把人跟丢,不再理会这些人,赶紧追上去。
“美,她像吗?”男子问道。
侍从中为首的一人,视线从消失的倩影中收回:“似乎不像,但是……”目光复而落在主人手上摊开的画卷上,良久,道:“乾安街,东边是赵普赵相的府邸,南边是韩国公潘府,赵相年事已高,其孙女也早已嫁为人妇,至于韩国公府,”唤作美的侍从微一思索,继续道:“韩国公有五子二女,二女早过双十年华,其孙也不过孩童。”
“去查潘府。”男人心绪复杂,卷起画卷,淡淡说道。
乾安街,地处清静,那里,只有这两座府邸,这两座府邸的主人,皆是当朝重臣。
回到韩国公府已然入夜,潘美端坐在前厅,一言不发,今日原本跟随着潘挚一同出府的六七随从跪在前厅院前,潘挚在院中踌躇,忽见潘惟固沿着长廊走来,似乎是要进前厅,连忙跑过去,抓住轻声唤他:“二哥,父亲今日可有生气?”
二郎潘惟固见是小妹回来了,无奈说道:“你呀,出府便出府吧,怎的连随从都不带,”又见小妹委屈无辜地看着自己,心中哀叹,又是这个表情,“进去吧,跟父亲报个平安,我与你一道进去。”
“四哥五哥可在府内?”
“四哥今日军中当值,五哥陪嫂嫂出门游园赏灯,放心吧,有二哥一人罩你,保管父亲不会动用家法。”
潘挚只好壮着胆子大步的走过去,躲在潘惟固身后行礼:“爹爹,女儿回来了。”
潘惟固向父亲见礼后,微微侧身,露出身后半个人儿,潘惟固挪动半分,潘挚儿也跟着挪动,一直躲在他身后。
潘美轻叹,看到她平安归来,心中担忧顿时消减,但口气仍是带着怒意:“出来。”
“父亲不恼我,我才出来。”
“你……”潘美语噎,随后重重叹了一口气,自己平素最为疼爱这个女儿,只因她是七月早生,胎里不足,身子孱弱,比不得她的两个姐姐,又是老来得女,对她就更为放任。
“父亲,三娘贪玩,一年只有今日能出府游玩,自然是不愿仆人跟随的,既是回来了,请父亲别再责怪小妹。”说完又对潘挚使了个眼色。
潘挚会意,走到潘美身侧,“挚儿知错了,请父亲宽恕女儿吧。”
“父亲,母亲知道小妹回府了,让儿子来接小妹去乞巧楼。”
潘美看了看潘惟固,又看看一脸委屈相的潘挚,摇摇头,知道是夫人生怕自己罚了这个宝贝女儿,特地寻来,“挚儿自己去吧,子坚你留下,为父有些事与你商议。”
行礼退下后,潘挚看到含翠正朝里观望,赶紧招呼着说道:“快,让他们都回屋。”
含翠有些为难,“可是,相公未曾应允。”
“父亲与二哥商议事情去了,哪里有空闲管他们,再不赶紧散了,真真要跪一夜。”
乞巧楼,原就是普通的院落罢了,每年到了乞巧节,大房白氏命人把在牌匾上的字用红绸盖上,充当乞巧楼,细细布置一翻。
每年乞巧节,使女们展示不同的才能,但总归离不过针线,食物,潘挚早些年还颇有兴致,年年如是,看着就觉得无趣,渐渐的也不再参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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