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处西安府北的泾阳县不大,但因有着近在咫尺的西安府的翼蔽,故而少遭兵乱,这几年有不少外地避难的百姓迁徙此地重新安身立命,很大程度上促进了县城的发展,所以到了现在,其繁荣程度较之咸阳城,有过之而无不及。

和在咸阳时一样,甘兵营初到,短训一日后开始轮流放假。吴蒙这次是头一批被放出去的。听上头传来的消息,盛大人的意思,公假一过,立刻分成几股开始搜寻扫荡泾阳以及周遭州县的流寇,没有完全歼灭满天星的老本营就不会罢手。按照以往的经验可以想见,面对神出鬼没化整为零的流寇,甘兵营在府北的行动必将是一场持久战,结果如何尚未可知。

临战先放假,是盛略的惯例,甘兵营的老兵们都心知肚明,战前这公假放得越久越勤快,就说明盛大人对此战越重视,心中越不踏实。也许,让军将们在漫长的煎熬乃至于身殁沙场前还有机会放松放松长年累月的羁旅疲敝,是盛略这个沉浮沙场数十载的老将对于手底下袍泽们的仅能做到的眷顾了。

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得过且过。这是甘兵营乃至绝大部分行伍中人的想法。军队中,没有到一定级别,根本没有渠道知悉上峰的想法以及军队下一步的计划。是以广大的军将们对于队伍接下来要开拔向哪里,要和谁作战,压根没有概念。他们只知道,当开拔行军的命令下来,他们就得系好了草鞋与绑腿一门心思地走路;当作战的命令下来,他们就要全力以赴准备作战厮杀。更多的想法?没有了。

当然也有脑袋活络的雏儿,入营伊始会四处打听,希望能了解多一些信息,不再盲目。但在经历了无数次的碰壁、诘责甚至是警告责罚后,再坚韧的人也终会失去坚持的勇气与信念,如滴水入海彻底融入进军队,泯然众人。

吴蒙曾无意间听到过盛略与其刚入伍不久、在军中锻炼的幼子的谈话。

幼子问:“放了公假,这些兵将都会去哪里?”

盛略答:“一半人去嫖妓,一半人去赌博。”

幼子又问:“你怎么知道?”

盛略笑答:“我在军中四十余载,什么没见过?”

幼子再问:“就没人干些其他的?”

盛略答:“没有,你若不信,可以跟着看看。”

只是寻常短短几句问答,吴蒙的心中却大受震撼。他之前很难想象,自己身边那一个个鲜活且各具特点的人,原来在盛略等人的眼中,都是清一色的皮囊罢了。虽说听着不舒服,但盛略说的没有错。公假很短,兵将们又多是外地人,在人生地不熟的他乡还能做些什么?也只有吃喝嫖赌而已。

可是,要不是听了这段对话,吴蒙压根就没想过,自己以及广大的营中兵士,居然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完全麻木了。就拿薛抄而言,也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他一生中最大的乐趣就是公假的到来。等公假到来后,他又会一遍又一遍做着和前次别无二致的事。在放假的日子,赵车师甚至能掰着手指头,算出薛抄此时此刻在城中做着什么。

习惯会使人麻木,吴蒙隐隐有些后怕。因为有着与邓万钟以及王万荣的那些关系在,他的消息比寻常军官要灵通不少,有时候还能提前知道些“机密情报”。但即便有了这些,吴蒙越来越觉得还不够,他有一种很强烈的危机感,一种自己的命给他人掐的死死的感觉。

他害怕,但同时也努力寻找突破这种桎梏的途径。既为了自己,也为了赵车师与薛抄等兄弟。

吴蒙踏入泾阳县城,目之所至,还是和当初一样的街坊景象。这并不是他第一次来这里,所幸,泾阳县免于兵灾的幸运令他对这里还不至于陌生。

和盛略所说放假兵士的日常活动有所不同,吴蒙没有径直去寻欢作乐,而是沿着街道,拐了一个又一个的巷子。

其实从东门走,他很快就能到目的地,但是他故意选择了西门。他虽然很想到达那个自己想去的地方,但隐隐的紧张却驱使着他鬼使神差想在路上多走一会儿。

今日赵车师与薛抄也放假了,但吴蒙没有和他们结伴而行。他俩倒也识趣,并无多言。不过薛抄在分开前曾提醒吴蒙有关于玉镯子的事。吴蒙骂了他一句,不过那时手却下意识地摸住了塞在腰带间的玉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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